杏仙堂
此刻站在何骏晨面前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将何骏晨打伤的那两个魏家家丁之一。
那男子眼见自己的父亲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一时间又惊又怒。
济世走上前道:“您就是这位老先生的儿子吧令尊现下已经脱离危险了,我开几副药等令尊清醒后带回去煎服即可。”
男子刚想向济世表达谢意,却一眼看到了站在济世旁边的何骏晨,当下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济世挤开一旁,抓住了何骏晨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只听那男子大吼道:“好啊原来是你小子,是不是你把我爹害成这样的早知道那晚就该把你打死才干净”
何骏晨心下一惊,嘴上却不甘示弱道:“你在胡说甚么这与我有甚么关系你别要诬赖好人”
男子闻言怒气更盛,咬定何骏晨是想抵赖,道:“看来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老实了”
一旁的济世年纪尚幼,被男子一推之下直接丧了胆气,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正当何骏晨以为自己要遭受一场无妄之灾时,却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哈啊,是何人在此喧哗,扰吾清梦呐”
声音虽在几丈开外发出,却十分地清脆响亮,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慵懒。
男子立刻回头张望,却惊讶地发现已经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得出现在自己跟前。
但见这人未过而立,生得是剑眉朗目、俊雅风流,眼神带魅含笑,手执白羽扇,淡蓝色的白边长袍被檀木熏得喷香。身上散发着书卷气,俨然一副读书人的打扮。可他却正是杏仙堂的主人,天荫城第一名医常怀春。
就在男子尚未回神之际,常怀春已用手中的羽扇在男子的手腕上轻轻一抹,男子直感手臂一麻,顿时酸软无力,揪着何骏晨的手当场松开了。
何骏晨被放下后对常怀春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后者微微颔首。
常怀春对男子道:“这位兄台有话好说,这里是医馆,请保持肃静,莫要惊扰了其他病患。”
男子感觉面前此人虽然谈吐间温文尔雅,但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势,加之方才他在男子手腕上的施展的那手功夫,更加让男子确定此人绝非泛泛之辈,当下火气消解了大半。
男子问道:“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常怀春摇头笑道:“先生二字不敢当,在下常怀春,杏仙堂散人一枚。”
男子吃惊道:“甚么您、您就是常大夫”
无怪男子不认识常怀春,只因常怀春从来只是指点自己身边的两名小童为人治病,而自己则鲜少动手,所以见过常怀春真面目的人并不多。
常怀春道:“正是,不知兄台为何与这位小友发生冲突”
男子没有直接答话,而是回头瞪了何骏晨一眼。何骏晨知道自己解释的机会来了,于是就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与众人听。
常怀春听罢后轻笑道:“嗯,看来确实是兄台你误会了这位小友,这位小友连你姓甚名谁也不知,更遑论加害你的父亲呢”
男子意识到自己鲁莽后一时面红耳赤。
“强儿”
虚弱地呼唤声,是床上的老人清醒了过来。
男子急忙靠在窗边,对老人关切道:“爹您醒啦您感觉怎样了”
老人指着何骏晨道:“多亏了这位小兄弟仗义相助,把我这条老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还不谢谢人家。”
男子知道自己错怪了人家,再无先前的嚣张气焰,道:“谢谢小兄弟救家父一命,先前多有得罪,请小兄弟海涵。”
何骏晨自然明白他那句多有得罪的含义,很知趣的没有当场挑明,只是笑道:“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后又用只有他二人才听得见的音量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
但何骏晨心里想的却是,“wdnmd臭煞逼,就这智商活该一辈子当个看门的,要不是因为我打不过你,我会这么容易就算了”
在之后的交谈中,何骏晨了解到老人叫洪日庆,儿子叫洪强。
洪氏父子离开后,何骏晨也准备告别常怀春,可常怀春却让他暂且留步。
只见其缓缓地牵起了何骏晨的左手手腕悬在空中,又朝何骏晨注释了片刻,开口问道:“最近可有感到不适”
何骏晨被他问的莫名其妙,摇头道:“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说”
“哦,没什么,防范于未然嘛,要是身体上有甚么不舒服的记得来寻吾。”
“哦。”何骏晨嘴上答应,但却面露为难。
“放心,是义诊。”常怀春笑着补充道。
“
这好罢,谢谢常大夫,那我先回去了。”
“嗯。”
“骏晨。”
“常大夫还有事吗”
常怀春笑道:“如果哪天做倦了堂倌,汝可来杏仙堂帮手,汝晓得,悬壶笨手笨脚的,汝若来吾便将他踢走。”
何骏晨笑着挠了挠头,不置可否,快步离开了杏仙堂。
望着何骏晨离开的背影,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地常怀春却露出了担忧的神色,轻声叹道:“终于快要压制不住了吗”
“师父,您怎么了”济世上前问道。
常怀春再次恢复标志性微笑,摸了摸济世的头,笑道:“为师无事,汝忙去罢。”
常怀春闲庭信步般来到天井,悬壶见到师父来到立马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手扇风一手加柴,忙得不亦乐乎。
“若天星子与红党参一同入药,以武火煎熬两个时辰后,当有浓烈的辛酸之味,可治麻疹及恶心腹泻。”
常怀春这一番话让正在忙碌的悬壶动作一僵,脸色苍白。
“唉~”
常怀春摇了摇头,随即抬起左手用羽扇朝天井中的某个药炉招了招。
异象骤生。
只见药炉底下的火焰如有灵性一般围着药炉外围蜿蜒而上,将整个药炉层层包覆,使得其中药汤隐约有了沸腾之声,更有一股辛酸之味刺鼻而来。
常怀春边走边说道:“一会儿忙完之后去将黄帝内经第九卷抄写十遍,月底之前交吾。老规矩,不得错漏不得涂改,但凡涂改或错漏一字便再多抄一遍。为师再去睡个回笼觉,无事莫要唤吾。”
悬壶一屁股栽倒在地,生无可恋道:“是,师父。”
“客官啊,你去天荫城是探亲啊还是访友啊我看您也不像生意人啊。”
一辆马车不快不慢的行驶在林荫小道上,一个满脸胡渣的中年男子正热情的和车内的客人攀谈着。
“呵呵,生意人也未必便是满身铜臭的,不过至于我嘛,准确的说算是探亲罢。”
车内之人的声音含娇带魅本该是个女子,但车夫却称其为客官而不是姑娘,教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车夫感慨道:“哎呀,那天荫城啊我是去过的,城里头繁华热闹是不假,但贫富差距实在忒大了,富人流油穷人流泪哟”
“嗯。”车里的人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那车夫又道:“唉,你说这人活在世上可不就是图那三瓜俩枣吗只要能吃口饱饭,谁稀罕整天你争我抢打打杀杀过活。”
车里的人似乎来了兴致,笑吟吟道:“嗯,知足常乐,大哥这话说得在理,可惜世上懂得这个道理的人终究太少,总有那么些蠢人不知珍惜自己的生命。”
“啊”车夫被车里人这么一句话弄得云里雾里。
只听得车里人又开口道:“大哥,先停车罢,莫要累坏了他们。”
“他们”车夫震惊,连忙将马勒停,长长的马鸣在静得出奇的林间回荡。
在幽暗的树林中,有数条黑影宛如幽灵一般,快速且无声的在林中穿梭,但转眼又都消失不见,但车夫却不由得脊背一凉,好像有数把尖刀架在自己身上,吓得他赶紧双手抱头缩在车底。
车厢里,一袭紫衣正慢条斯理的打理鬓角长长的秀发,微扬的嘴角,松散的姿态,丝毫不觉危机临身。
薄云蔽日,轻风拂过,自树梢上带下一抹芳菲,飘然而下。
八个手执利刃的人影兀的从八个不同的方位爆窜而出,将车内之人所有可能出现的方位尽数封死。
三丈两丈一丈车厢内仍无动静,这八名杀手满心以为自己能够一记绝杀。
花,落地了。
却没有如常的落到尘埃中去,而是浮在血泊之上,飘飘荡荡无所依。
秋风冷,杀意更冷。秋风寒,人心更寒。
感觉到外头没了动静,车夫这才战战兢兢的从车底下钻出来,但眼前可怖景象又把他吓了一跌,挣挫不起。
地上共有八具尸体,三具被齐齐削去了头颅,血涌如柱;三具完整的倒在地上,但眉心皆有一个细小红点在微微渗血;最可怕的是剩下的两具尸体,他们表面没有丝毫外伤但偏偏就死了,他们死后仍是双目圆睁,显然是在死前看到了什么让他们难以置信的事物。
车夫哆哆嗦嗦道:“客,客官,这是”
“你不用惊慌,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话音甫落,却见一只纤手轻轻掀开帘布,露出一张白到毫无血色的精致脸庞,不是别人,正是半边阎王行酆都。
行酆都看了看天色对那车夫道:“太阳快下山
了,大哥请快些赶路罢。”
“好,好,好。”
这车夫哪里想得到上一刻的温文人下一刻竟就成了活阎王,路上只把他吓得得唯唯诺诺,再不复先前的健谈,生怕说错一句话也被摘了脑袋。
本来杀个把人已是家常便饭的行酆都,现下却是有些郁闷,不断摆弄着发梢,心想:“银鞍白马,飒沓流星,那八人是楼中除了我们拂衣十人之外最精锐的杀手,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仍然不是我们当中任何一人的对手,十方无命应当也明白此节才是,可为何还会多此一举他究竟想做什么”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必再想了,行酆都从怀里掏出那块被熏得喷香绣有蛛网的丝帕,将其盖在脸上,席地而躺,竟是浅浅睡去了。
醉仙居
回到醉仙居的何骏晨有些精神恍惚。
一来是担心小曦,自己当时正在气头上语气重了些,不知道她是否会气自己;二来是担心那魏灵芸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自己需得小心提防,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正在何骏晨从伙房往大堂端菜之际,却意外的发现明叔不在其中,现在已经快到晚饭的点了他会跑去哪里呢
日头渐渐西落,一个沧桑的身影正迎着斜阳独自沿着街道一路从东走到西,从街头走到街尾。在这条街道的尾巴上有一家打铁的铺子,铺子里有一位姓高的铁匠,是个年过半百之人。
这姓高的铁匠平日里就干些打打菜刀修修锄头的伙计,所以来照顾他生意的大多是街坊四邻,大家也对他的打铁技术赞不绝口。
今天这位铁匠师傅还是一如既往的为人打着一把菜刀,这把菜刀是他的一位老朋友托他打的。
他来了,他在夕阳下拖着长长的身影出现在铁匠铺门口,此人正是明叔。
“你来啦。”
“嗯。”
倏然,自铁匠铺地底传来一阵剧烈震荡,犹如地牛翻身,整个铁匠铺也摇摇欲坠,烧铁用的炉火也变成了诡异的紫黑色,但高姓铁匠和明叔却并未出现惊慌之色,一人打磨菜刀一人就在旁边看着。lu'hu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见明叔微抬右脚脚掌往地上轻轻一点,以脚掌为中心尘土不扬,波纹跌宕,寂静无声,犹如在一片平静如镜的湖面上落下一片树叶,一股像气又不是气,有形又似无形的东西,一圈一圈朝铁匠铺四周扩散开去。
铁匠铺再次安静了下来,炉火颜色也恢复正常。
“它还是这么不安分”
“嗯,尤其是每次见到你,它都会非常躁动。”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既然无法镇压它,那就只能想办法毁了它。”
“但经过那次事件之后,我便再也不敢将它示于人前,而且也不会有人愿意帮我。”
“你本就不该让它来到这世上。”
“呵呵,无论你信不信,它早在成型之前,它那邪恶的意志就已存在于天地之间,而我不过是被它利用了探知欲的棋子。”
“可笑却总有人以为自己能够掌控它,最终只会在癫狂中走向毁灭。”
“嗯,当年你游历江湖之时不就亲眼所见它的可怕吗不仅仅是它的威力,还有那股无形的魔力,就连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也对它如痴如狂。”
“唔前段时日,我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新生的力量。”
“嗯,他一来天荫城我就感觉到了,确实不同凡响,就连它也被震慑到了。”
“他现在就在我那里养伤,虽然只是残留的气息,但我可以肯定,他就是那个力量的来源,或许他可以为我们带来一丝转机。”
铁匠皱眉不语。
炉火熊熊燃烧着,但铁匠铺内的森寒之气却愈重,明叔与那高姓铁匠说话时嘴里竟冒出了雾气。
这时,铁匠的菜刀也打磨好了。明叔接过了菜刀,朝铁匠摆了摆手,示意告辞。
“那个”铁匠欲言又止。
明叔回头看向他。
此时的两人,一者在外一者在内,一者处阳一者处阴。只是外面夕阳西下,而内中寒气正盛,乃是阴盛阳衰此消彼长之兆。
“我偶然听从棼城来的人谈起过,当年你削去那人的一只左耳后,他的性情愈发乖戾了,常常无故杀人,遇到身穿青衫的武者更是将其百般凌辱千般折磨,你”
铁匠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询问的眼神望着那个叫明叔的男子。
明叔将菜刀别在腰后,在夕阳中只有寥寥数人的街道上扫了一眼,心中似有万千感慨,但到嘴边只有一句
“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随缘去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