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夜幕正在下落,客厅里变得昏暗。

家里的两个主人一同入门,女主人陆绮疲惫地把脚上高跟鞋踢到一边,丝毫没有想收拾的意思,直步走到沙发,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一端。

而男主人靳霄也没有理那双拦在门口的高跟鞋,长腿直步跨了过去,从后面绕过沙发,坐到当初他们特意选了一个月的四人座沙发的另一端。

这两人都没有开灯的打算。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在黑暗的客厅里坐着,让夜幕完全落下,在黑暗的笼罩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们还是离婚吧。”陆绮打破了平静,“没必要维持这种虚假的婚姻了。”

靳霄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心痛平静地说:“别犯傻,你冷静点。”

陆绮横目,狠狠地盯了一眼在外面路灯下只剩下黑暗轮廓的男人,冷笑了一声:”都这样了,有必要?我还冷静?我现在恨不得杀了那姓汪的一家人。”

靳霄现在听不得”汪”这个字,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咬着牙根说:”你要想想两个孩子!”

提到孩子,陆绮更加生气了,直接从沙发上弹起,歇斯底里地怒吼道:”他们想都别想夺走两个孩子的监护权!”说完,就走向卧室,途中还撞到了不少家具。可她就是不想开灯,哪怕身体撞得再痛,也抵不过心里的痛。

陆绮狠狠地把房门甩上,宣泄着不是这道门不应该承受的怒火。

第一章-总角

回到卧室的陆绮靠着门,双手紧紧地捂着胸口,缓缓地瘫软在地上。脑子里很乱,心里很痛,但是这些感觉都跟门外的那个男人没有一点关系。他们的婚姻就是一场谎言,用来欺骗他们所爱的人的谎言。都说谎言会伤人,可是陆绮想不明白,这谎言里,到底谁才是受伤最重的那个?

过了好半晌,陆绮才打开房里的灯。

陆绮觉得眼睛刺痛,也许是眼睛适应了长期的黑暗,又或者是化妆台上用精致的水晶相框装着的两个女孩穿着婚纱的合影刺痛了她。

是的,她今天所有的伤,所有的痛都来自于那个照片里的女孩,那个曾经灵动,温暖而明媚的女孩——徐暖。

今天,她的灵魂,她的感情,她的一切都随着她飘散而去。

陆绮坐到化妆台边,打开左手边的一个抽屉,里面有一个锁着的檀木盒子,修长的手指拨动着密码轮,那四个无比熟悉的数字,盒子打开了。里面静静躺着一本手账。轻轻抚摸着那本手账的封面,无数的回忆涌上心头,泪水还是没能忍住,一滴一滴落在封面上,然后又用手把泪水擦干,循环往复。

经纪人果然没说错,自己最柔弱的一面,只有自己一个人与她在的时候才会露出来。

可是从前的她,还有她的暖暖来安慰,来给她撑腰。今后呢?

直接翻开第二页,照片上方的大红幅上写着“X市1997年幼儿舞蹈比赛”,一群四五岁绯红粉白的小女孩穿着金色的蓬蓬裙,头上戴着金色的发箍,整齐地按着从矮到高站成三排,最前排的小女孩抱着一个金色的奖杯,底座上红字写着第一名,最后一排,站在中间最高的两个女孩子就是她跟暖暖。她们都画着夸张的妆容,眉心都点了一个红点,俗气却可爱。

这是陆绮可以找到的她们最早的一张合照,是出道之后托了关系,几经周折联系了当年幼儿园的老师才拿到的照片。

她与她之间的缘分,该怎么说呢?用喻思缘的话来说就是:”如果上辈子五百次回眸才换来这辈子的差身而过,你们两个一定是上辈子一直就盯着对方没眨过眼吧!不然怎么会人生几乎重叠在一起呢?”

而她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早就记不清了,只是有记忆以来,陆绮的记忆里就一直有徐暖。

三岁入学幼儿园,她们就同班,然后七岁入学小学又是同班,本来三年级了会分班的,她们俩还是同班。到了初中,她们以为就此会分开的,甚至在快要开学的时候两人还以为会分开两个班而大哭了一场,然而命运眷顾了她们,她俩都因为成绩优异被分到了A班,所以还是同班。

甚至到了高中,她们还是同班。直到大学她们分开选择的了不同的大学才终止了这同窗的命运,但是就算不同大学又怎样,她们一年里超过六个月都日夜都待在一起,没有分别。

三十四岁的陆绮,人生里三十一年都有着徐暖。

看到这张照片,陆绮想起,刚出道的时候,有一次记者采访问道:“你们被誉为最适合组合出道的少女,你们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那时候,她们回答很公式化,都是谢谢大家的褒奖之类的经纪人教的客套话。其实,她们是真的适合,就连最开始的记忆,也是在舞台上留下的,不是吗?

记忆飘到幼儿园小小班那年秋天的午后。

本来该是午休的时候,幼儿园中班的周老师却悄悄地叫醒个别的小女孩,让她们到课室外面等着,陆绮跟徐暖是其中之二。她们当时很慌张,以为是因为她们没有乖乖午休,偷偷地说悄悄话被老师发现了,被罚到课室外面罚站。

暖暖沮丧着脸小小声地说:“怎么办呀,我又被老师罚了,回去妈妈肯定又说我。”

陆绮看着她,也小声嘟哝着说:“都说了不要讲话啦!看看,我们要被罚了。”

暖暖更委屈了,戳着手指头说:“是你要跟我说你奶奶家的小狗的事的。”

“才不是呢!”陆绮涨红了脸,其实有些抵赖,本来认识久了的小朋友之间总有说不完的小秘密,聊不完的天,大开的脑洞可以把家里的苹果跟宇宙聊到一起去,这个月老师把她们两个安排在相邻的床铺上睡觉,她们说起悄悄话来根本停不下来,这个月大概已经被惩罚了两三次了。

不一会儿,周老师出来把她们带到了幼儿园的舞蹈教室。舞蹈教室里有两个她们从来都没见过的女人,身材高挑的那位很威严端庄,而另一个看起来很冷淡。小孩子看到她们都不自觉有些害怕。

周老师让我们几个排成一排,说:“关老师,杨教练,我们班条件比较优秀的我都带过来了,你看看选择谁比较合适?”

那两个女人像菜市场里挑菜一样,一个个端详着小女孩们。

那个看起来比较冷淡的女人说:“关老师,我觉得只是看也看不出条件谁比较优越,让她们做点动作吧。”

威严的关老师点了点头,同意了,说:“杨教练,那你来安排吧。”

“那,麻烦关老师给一个八拍的。”

关老师弹奏起舞蹈室的那部黑色钢琴,给了一个八拍的《小星星》。

杨教练让我们几个分开站好,说:“你们模仿我的动作。”说完,随着关老师的音乐做了一个简单的转体,单脚抬起,然后左手抬起,右手伸直向前,左脚单脚站立,右脚呈九十度向右侧伸直的舞蹈动作。动作虽然简单,但是却很优雅,跟刚刚冷淡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有一种优雅的柔和美,小女孩们都看呆了。

可是杨教练并没有给她们发呆的时间,马上就要求他们重复她刚才的动作。杨教练示意关老师给音乐,并喊了口号让她们开始:“开始,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走!”

90年代,小城镇里的家长还没有给孩子们报各种各样辅导班的热潮。刚刚只学会做广播体操的女孩子们大多都跳得东倒西歪。

陆绮从小就有模仿天赋,轻而易举地就模仿出了老师的动作,可是她把动作全部都做完了,关老师的音乐却还有两个音节才弹完。陆绮自己知道,她抢拍了,可是对比起那些东倒西歪的同学们,她还是骄傲的。而就在旁边的暖暖,她却几乎完美地复刻了杨教练的动作,连音乐节拍都刚刚好对上了,陆绮对此并不意外,暖暖在外面的培训班有在学舞蹈,这些动作难不倒她。

音乐停下,陆绮跟暖暖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笑开了花。

毫无意外,杨教练选择了她们两个。后来才知道,每年幼儿园都会参赛市里的舞蹈比赛,她们所在的这所幼儿园,几乎每年都是前三的成绩,所以老师对表演舞蹈的孩子要求极高。还特意请来前国家级的舞蹈演员来训练孩子们和编舞。

也许是这样的契机,让她们以后的道路走出星光万丈吧。

幼年的记忆是不完整的,就像万花筒里的花朵,零碎而璀璨,在陆绮的记忆中,这些画面都是温暖而和煦的,也许是每天枯燥重复的舞蹈训练都是在下午,在幼儿园西面的舞蹈房总是能接收到下午太阳的温暖而刺眼的关顾。

比起在课室里不断枯燥学习的同学,她是多么的幸运而有趣。杨教练的训练是严格的,可是再严格的训练也抵挡不了小女生们的玩闹,开始的时候杨教练还会很严厉地训斥或者惩罚她们,可是过久了,这种方法对年幼的孩子并不适用。她们的训练起码有四分之一的时间是欢乐的玩耍。

“陆绮,你帮我看看我的脚有没有伸直?”

“绮绮,我们今天玩跳皮筋好不好?”

“绮绮,你的腰弯下去的时候要慢一点哦。”

“陆绮,你今天是不是没带蓝色的铅笔?我带了,用我的吧。”

“绮绮,别说啦,教练看过来啦。”

“绮绮,快看!表演的裙子好漂亮。”

“陆绮,我姑姑给我的娃娃做了一条新裙子,明天带给你看!”

“绮绮,我不想跟他们玩捉迷藏,我总找不到他们。”

“绮绮呀~”

“陆绮呢?”

“绮绮啊!”

“绮绮……”

那时候的记忆,都只剩下那稚嫩的一声声“绮绮”“陆绮”,是谁喊的,早就分不清了。混合在阳光下的模糊的影子,跟照片里那群笑容灿烂的的小女孩,都模糊了,是泪水在眼睛里不停地流、不停地流。

那时候得到的奖杯,不仅是人生中的第一个奖,也是陆绮自己人生中第一次被父母亲人之外的人所认可。

那时候的无忧无虑,是多少金钱与名誉都换不回来的宝藏,陆绮想,自己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那种单纯的快乐吗?

可是这种快乐到底是怎么丢掉的?

哆嗦着手翻开第二页,上面没有照片,只有一句话“小暖她小时候去幼儿园,第一天就认识了绮绮,然后她们就成了好朋友了,后来小暖只要到幼儿园比绮绮早就会一直哭到绮绮到幼儿园为止,如果绮绮那天请假了没上幼儿园,小暖啊,她就能哭上一整天,幼儿园的老师都怕了她了。BY徐妈妈。”

“徐暖……暖暖……暖儿……小暖……小暖儿……”陆绮心里默念着这些年她喊过她的名字,每一遍都像一把刀割在心头上一样,疼得难以呼吸。

默默流泪已经变成无法抑制的抽泣。

我的暖儿,三十年前你把所有孤独的眼泪都为我流光了,如今你留着我一个人孤独,所以也要把我所有的眼泪带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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