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嫂这话说得当真有趣,”明玉公主最先开口,“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换做明玉是没胆子说出让国母如寻常妃嫔般为我弹琴跳舞这样的话的。”
说到这里,明玉抬起下巴,不屑地看了宁王妃一眼:“人不该认清自己的身份才是吗?”
沈桐衣看着明玉此时宛如机关枪的样子,心里又好笑又无奈,从现代而来,沈桐衣打心眼里是不赞同明玉方才话里话外的等级观念的,都是皇室大公司的打工崽,还搞什么内部职位歧视。
但想到明玉也是为了替自己解围,沈桐衣心中还是一暖。
“皇后娘娘使得后宫清肃稳妥,堪为一代贤后,难道不正是最佳的节庆献礼?”薛宝林也说道。
李玄启只看向沈桐衣,眼中透出几丝询问,却见沈桐衣含笑点了点头。
“多年宫宴,本宫都独自偷闲,确是本宫的不是。”沈桐衣的目光注视着宁王妃,却见此时似已理智回笼的他躲避着不敢看自己,“只可惜本宫愚钝,于歌舞上有所欠缺,所幸曾于数日前为此次宫宴准备了拙墨一份,还请各位指正。”
争春早安排好了人,此时便将一副书法呈上,拉开展示给众人,其字端正大气,风骨遒劲,写了些但愿国泰民安海晏河清的祝辞。
“皇后的字又长进了。”太后赞道。
“将皇后墨宝送至朕的书房张贴起来。”李玄启这大Boss一锤定音表明自己为皇后撑腰的态度,宗室近臣们纷纷称赞。宫宴仍是一片其乐融融,只是功臣宁王坐席处无人问津,甚至连空气都冷了几分。
宁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自顾自地浅笑而坐,他身旁的宁王妃此时理智回神,下半场宫宴皆坐立不安。
若不是宁王刚立了大功,怕是李玄启都不会给她任何脸面,怕是会把她赶出宫宴。
宫宴结束便是新岁,殿外仍纷纷扬扬下着雪。
沈桐衣扶着太后走出宫殿,扑面便是一阵寒冷。
太后道:“好久没见这么大的雪了。”
沈桐衣笑道:“这不是丰年的好兆头吗。”
“也是,这外面虽是冷,也比殿内那浊气更让哀家舒坦。”
“那太后也要让身边人拿好手炉和大氅,省得着了凉再朝我要什么蜜枣就药吃。”
“小气。”太后伸手戳了戳沈桐衣的头。
“哪里小气了?”
听到沈桐衣这么问,太后反而不说话了,许久后叹口气道:“确实不小气了,你哪里不通歌舞,若是当年十三岁的你,怕是遇到这种事非要上前来段剑舞给众人看看才是。”
“当年我并非皇后,自然不顾及这些,如今成了皇后,总要顾到皇后应有的体面才是。”做皇后得有职业素养,别人一激就上前来段歌舞奏个月之类的事,公主能来,宠妃能来,皇后却不行。
“当年哀家刚回到宫中做小小婕妤,便早听闻早年宫宴上沈家小姐一段剑舞技惊四座,当时哀家就想,这姑娘看着文文弱弱,没想到还是个会舞剑的狠角色。”太后带着怀念的神情,露出丝浅笑,“如今阴差阳错,终究是李家对不住你。”
沈桐衣笑:“哪就对不住了。”月例那样高,吃住样样好,她如今攀登到了大周女子事业的巅峰,可高兴着呢。
回去的路上,沈桐衣脚踩着皑皑白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当年的种种。
知晓宁王与宁王妃回京,她便早料到宫宴上宁王妃很可能给自己找事,这才预备了那份书法。
宁王妃这个人沈桐衣是了解的,出身不高不低,却是家中人宠大的,受不得委屈,加之边关多年远离京城,对于皇权总是没有直观的畏惧感。
李玄启看着浑不在意,其实心里小本本记得清清楚楚,以后不定怎么对他们夫妻呢。
李玄启和太后总觉得李家亏待了沈桐衣。
嫁给李玄启成为皇后这件事,实际是先帝当时为扶持自己这小儿子上位的手段。原本宫中知情人实际都默认被先帝接进宫的沈桐衣,将来会是六皇子李玄舒的宁王妃。
沈桐衣被接进宫以公主待遇供养之时也是这样个冬天,当时重孝未过,沈桐衣却不能在除夕宫宴上为自己的一家忠烈缟素。
她穿着件淡青的纱衣坐在宫内女眷坐席,在姹紫嫣红中显得格格不入。
有宗人看不惯她的模样,只认为她在此时穿着素淡不是纯孝,而是惺惺作态煞了风景,那人撺掇着已薄醉的先帝让沈桐衣表演一番。
沈桐衣在觥筹交错间起身,脊背挺得笔直,她道:“臣女不才,愿献舞一曲。”
宫中丝竹之音靡靡,沈桐衣顺着乐音跳着,众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身姿称好,没人记得她的父母兄长是不是在不久前离开了人世。
舞蹈中段,一人姗姗来迟,他穿一身月白色大氅,掀开殿门口厚重的帘子进来,带来了除夕的风雪,似乎阵阵清寒味道也随他一同前来。
他笑道:“此舞美则美矣,却总是缺了些什么,父皇能否准许儿臣将佩剑借她?”
先帝称“善”,他唤人去殿外取了佩剑进来,扔给了沈桐衣。
沈桐衣遥遥将剑稳稳接住,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从一派沉默之中变得沸腾了起来,她不甘,不甘做个供人取乐赏玩的玩意。她不懂,不懂为何两世为人她的家人却都早早弃她而去,留她一人独活。她不愿,不愿随着这靡靡的乐音服从地跳着软绵绵的舞。
剑锋翻涌着寒光,她手腕翻腾,尽现杀伐。
沈桐衣什么都不想了,她只想将父亲手把手教她的剑舞舞出来。
一舞结束,先帝缓缓道:“不愧是沈家的女儿。”
将佩剑归还给李玄舒时,沈桐衣只觉现代醉心事业一直solo着的自己心猛地一跳。
或许是这人生得太好看产生的正常反应吧,毕竟还没跟这种级别的帅哥正面接触过,一时被美色迷惑也是常有的。
李玄舒的生母是西域进贡的美人,一半的外族血统使他鼻梁高挺,瞳色稍淡,温和俊朗,却也使得他从一出生就没了竞争皇位的资格。
那次宫宴后,沈桐衣见到李玄舒的频率就明显变高了,即便一段时间没见面,隔三差五的也会收到李玄舒送来的首饰糕点。
“主子,六殿下又给您送来一盒桂花糕。”争春冷着张脸走进来,神色尽是不赞同。
沈桐衣没管争春,接过盒子,见这桂花糕果真是她尚在沈家时常吃的那家老字号。
上次随口一提,李玄舒还真就记住了。他好像向来能记住沈桐衣无意之间说的所有话,送来的物件没一样是沈桐衣不喜欢的。
但沈桐衣最喜欢的礼物还是那日宴会上,李玄舒远远扔过来的那把剑。当日沈桐衣将剑物归原主,三日后李玄舒却亲自来访,将佩剑赠予沈桐衣。
李玄舒当时说:“这剑是真见过血气的,配你正好。”
皇上下旨给沈桐衣和八皇子指婚的前一日,沈桐衣尚在与李玄舒共同品茶。
沈桐衣喝着茶,却见李玄舒只拿着茶杯噙着笑朝自己看,没半点喝茶的意思。
“六殿下看我做什么?”
李玄舒仍只是笑:“想看,看不够。”
沈桐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低着头脸上浮现丝红晕。
“宫宴之上你的剑舞真的很美。”李玄舒直直地望着沈桐衣,“无论日后如何,我只愿你一直留着那把剑,念在这把剑的份上莫要怪我。”
第二日,先皇下旨,封尚是孩童的李玄启为太子,沈将军之女沈桐衣为皇后,即日完婚。
沈桐衣接旨之后,似乎理解了李玄舒最后那眼神的含义。
“将那把剑归还六殿下。”
争春看着沈桐衣,目露不忍:“主子……”
“留着这剑做什么?”沈桐衣笑道,“我将成为太子妃,再拿起刀剑做什么?从此这剑物归原主,我与这把剑是没缘分的。”
宫中之人原以为太子之位会是五皇子的,沈将军之女会嫁给六皇子。
先皇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做出几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沈桐衣想,不嫁给李玄舒当真是件好事,情情爱爱只会影响加班时的心情。
做宁王妃哪有当皇后级别高。
虽这么想着,沈桐衣在这夜却还是做了个梦,梦里她质问李玄舒:“先皇事先与你说了是不是?你当时就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李玄舒远远站着,什么都不说,只静静地笑着,和他当年从风雪中走进时那笑容一模一样。
最后沈桐衣不问了,她早知道答案,在李玄舒心中,她输给了某样别的东西。而李玄舒竟还当她看不出来。
就算当时看不出,现在见识了种种权谋,她哪还能看不出呢。
《皇后娘娘不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