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启再来坤宁宫时,沈桐衣明显感觉这崽子面子好像有些挂不住,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躲闪。
沈桐衣还是挺佩服李玄启的,每月初一十五李玄启雷打不动往坤宁宫跑,平时得空也三不五时地前来坤宁宫睡冷塌,给沈桐衣做脸。
其实现在后宫的女子都已对沈桐衣心服口服,李玄启已没必要总这么过来给沈桐衣做脸撑腰了。
沈桐衣跟李玄启提了一次,李玄启说不只是做给后妃看,还要让那群多嘴的宗室知道沈桐衣很受爱重,更重要的是让史官好好记录帝后感情,以免后世觉得沈桐衣是位受到冷落的虚名皇后。
沈桐衣非常愧疚,真是委屈这位皇帝睡冷塌了,但沈桐衣并没有要把自己软榻让给李玄启的意思。
自己舒服才是王道。
然后沈桐衣想到说不定多年以后很多人都以为李玄启和自己是深情夫妻。看现在的架势李玄启应当很受后世的电视剧电影编剧喜爱——童年逆袭获得皇位、少年天子成就非凡、长相是有名的帅气俊朗,继续保持英明神武的话很可能搞出个盛世来。怎么看都很适合改编成电视剧戏说,什么《李玄启六下江南》《大周荣耀》之类的。
那这样的话自己多多少少也会当个背景板,比如和天子恩爱的贤后什么的。
想到后人很可能凭空给自己和李玄启造出复杂的感情线,沈桐衣还有点小尴尬。
李玄启不说,沈桐衣便故意忽视了他那点不自在,一如往常地叫争春去备膳。
等用过膳,李玄启是憋不住了,等宫人都退下后跟沈桐衣说:“当日是朕失态。”
沈桐衣好笑地看李玄启一眼:“哪日?”
李玄启看出沈桐衣眼中的促狭,反倒一笑,放松下来,他说道:“朕只是不想让阿姊也变成小心翼翼的人,都说高处不胜寒,可若真无一人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又有什么趣。”
沈桐衣大概能懂李玄启的心思,她一直提醒着自己李玄启是位帝王,在他面前不能过于随意,但这拘束李玄启是感受得到的。
想来那一日也是李玄启积攒许久,赶上心情不好才突兀地说出。
李玄启沉默一会,继续开口道:“那日朕心中不是滋味,才那般失态,可有吓到阿姊。”
沈桐衣摇摇头,她知道李玄启并不需要她的回答,这位帝王居上位已久,能听他说这些情绪的人少之又少,想来他也只是想跟自己说说而已。
“宁王被押送回京,朕本应该感到事情了解的释然与欣喜才是,不知怎的想到的却反倒都是多年前的事。”
“那时朕还是个从行宫送回来不懂规矩的野孩子,宫内五皇子不掩敌意,全靠阿姊与宁王维护。”
“那时他在朕眼中是那样好的一个哥哥,说话永远是温和的,看着朕时总是带着善意的笑。那时朕什么都不会,他却什么都懂,在尚书房一字一句教朕论语,在习武场手把手教朕拉弓。”李玄启说着说着,嘴角就带上了一丝浅笑,似乎回忆起了那遥远的兄弟情谊。
“可谁能想到,也是这个人,想要朕的命,想要朕的龙椅,想要朕的江山。”李玄启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他的命,朕不能留了。”
沈桐衣看着李玄启的侧脸,轻声道:“皇上还是心软了。”
李玄启自嘲一下:“他的命朕都不留了,算什么心软,顶多以后善待他的家眷罢了。”
沈桐衣没说话,她觉得自己发现了李玄启的又一个特质,原来他还有潜在的嘴硬心软特征。
在外人看来,判处李玄舒死刑是严重的刑罚,即便李玄舒犯了谋逆之罪,也总是会有一小部分人跳出来说李玄启不留宁王一命是残害手足,冷酷无情。
若是仁君,应当把宁王圈禁或派去守皇陵,再不济贬为庶人就是了,何必杀了亲兄弟。
但李玄启和沈桐衣都清楚,李玄舒的心气极高,若是让失败的他继续活着,看李玄启继续做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而李玄舒自己却只能活在阴暗的沟壑中,这对李玄舒而言才是最可怕的刑法。
比让他死痛苦百倍。
死亡正是李玄舒最想要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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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桐衣以为宁王秋后问斩那日自己应当颇有感慨,但事实和想象总是有差距的。
那日正赶上怀孕的武氏武美人生产。
李玄启不忙,也跑来武氏宫中守着,忙活了大半天,里面传来消息说武氏生了对龙凤胎。
宫内宫外都震撼了,道贺的折子纸片似的飞进来,都说这是天大的好兆头。
李玄启高兴得很,晋武氏为婕妤,赐字和。
同为婕妤的赵青鸾酸溜溜地跟沈桐衣说:“这人要来福气了挡也挡不住,这下子她比我地位都高了。”
沈桐衣在心中“呵呵”两声,赵青鸾这是看平时不起眼的同事升职,一跃比自己地位还高心理不平衡了,她懒散地往牌桌上扔了个“幺鸡”,对赵青鸾说:“和婕妤生了一子一女龙凤胎才和你同一位分,虽说比你多了更封号,但也是实打实吃了生产的苦。她看你才该气呢,你一点苦没吃,靠着皇上喜欢就成了三品婕妤了。”
赵青鸾幽怨地看了沈桐衣一眼,一双媚眼委屈地眨了眨:“怎么没吃苦,千鲤池的池水可冷死了。”
白宝林茫然地看着沈桐衣和赵青鸾,往正专心致志盯着牌桌局势的林修仪身旁凑了凑,小声问:“两位娘娘在说什么,嫔妾怎么听不懂。”
林修仪怜爱地看了白宝林一眼,千鲤池风波宫中人基本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一直跟在皇后身边的白宝林反倒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就这智商要是换一代后宫或换个管不住后宫女子的皇后,估计她要被后妃们吃得骨头也不剩。死后化作鬼魂都搞不清状况,报仇都找不着人,生是糊涂人,死是迷糊鬼。
等打完一圈麻将,沈桐衣数了数赢到的金瓜子,心里总是记挂着另一个人。
和婕妤现在是整个后宫最受瞩目的得意人了,她生产之时李玄启全程在宫外等待,她又顺利生出代表吉兆的龙凤胎。长公主与二皇子都健康活泼,极受李玄启喜爱。
而当初淑妃诞下长皇子时,李玄启的反应可要冷淡的多。
此情此景,她又当如何自处。
李玄启心中当是记挂着大皇子的,赏赐没少往承乾宫送。可他几乎就没踏足过承乾宫,少有的几次见大皇子,也是趁风和日丽的时候让乳母将大皇子抱去了养心殿。
不知道在和婕妤生产李玄启全程陪同时,淑妃又是怎样的心情。
带着对淑妃的隐隐担忧,领导人沈桐衣开始了亲切下访。
来到承乾宫门口,沈桐衣只觉得曾经庄重华贵的承乾宫处处透着丝破败而颓废的气氛。
这种破败感并不来自建筑的荒废或是摆设的陈旧,而是种气质上的冷僻。
沈桐衣轻叹口气,淑妃的贴身宫女迎了出来,有些紧张地看向沈桐衣。
“淑妃如何?”沈桐衣边随淑妃宫女一起往内室进,一边低声问道。
宫女一时踌躇,斟酌许久后才迟疑着开口道:“娘娘并无大碍,只是身子还不大好。”
沈桐衣知道淑妃的身子应当是没有起色了,心中叹息,只问道:“太医可来看过了?”
宫女眼眶一红,为维持仪态尽力忍住了泪水,轻声道:“太医只说是忧思过重。”
李玄启有多久不曾见这位身份高贵育有长子的淑妃了呢。
一时沈桐衣也有些想不起,一年还是一年半?漫长的时光说起来轻易,可当淑妃切身经历时却是一个又一个冷清的日夜。
还未进到内室,沈桐衣就听到了干咳声。
淑妃躺坐于床榻之上,手中捧着药盅,宫内尽是苦涩的药味。
见沈桐衣进来,淑妃露出个得体而虚弱的笑来。
淑妃温柔的声线一如既往,她轻声说道:“嫔妾见过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