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又过去了几日。正月十二这天,赵天宝砍了些竹条来找沈鱼,说是用来编风筝的,等过几日天气晴朗开了,就带沈鱼到京郊去春游。
沈鱼自打来了京都,就没见过几天晴天,此刻的她正坐在火盆旁边,身体前倾烤着火,看那架势,似乎要把火盆揣进怀里。
沈鱼扫了眼门外,细雪仍然稀稀落落的飘着,“你看着天气,哪儿是会晴朗的样子?”
赵天宝将竹条堆在沈鱼身旁,摸了摸后脑勺道:“今年这天真是怪得很,一月里有半个月在飘雪,还有半个月总算阴沉沉的。往年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沈鱼换了个姿势拖着下巴叹气道:“这天泽上下都不欢迎我不说,连老天爷都给我甩脸色。”
“公主你说什么傻话呢!”赵天宝盘腿坐下,取了一根竹条,用匕首削着毛刺,“你这么漂亮又这么可爱,谁会不喜欢你?”
沈鱼又叹了一声,摇摇头,表示不想再说。
“给我一根。”沈鱼伸手,赵天宝便选了一根递给她,沈鱼顺手将矮几上削水果的刀拿起来也跟着削起毛刺来。
“像这样——哎对!”赵天宝教沈鱼用竹条圈了框架然后用布条固定,“把弯折的地方放在火上烤一会儿,这样的话不容易被折断。”
沈鱼性格焦躁,最做不好这类靠腰耐心的活儿。她折框架的时候,感觉只用了两分力气,可竹条却被折断了好几根,可若是稍微松一点儿力气,那竹条又总是不听话的弹起来,好几次还差点崩到她的眼睛。
“什么破玩意儿,姑奶奶我不想弄了!”有一次被纸条在食指上划了道伤口后,沈鱼愤愤的将竹条扔在火盆上,含着冒血的食指满脸不耐烦。
“不弄了不弄了。”赵天宝抓起冒着青烟的竹条扔到一旁,“你手没事吧?”
沈鱼举着指头给赵天宝看,赵天宝夸张的笑道:“哇!这伤口划得也忒深了些,需不需要我把御医叫来给你包扎一下?”
沈鱼甩过去一个白眼,斜着身子慵懒的靠在凭几上剥着橘子皮,吃一瓣橘子她的眼睛和眉毛就皱紧一下。
“吃吗?”沈鱼伸手递了一个给赵天宝。
赵天宝摇摇头,只是看着她的表情他就觉得酸得不行,哪里还敢吃。
“不酸的。”沈鱼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又丢了一瓣进嘴里,可惜她耐酸能力不行,刚轻轻咬了一下小巧的五官就皱成了一团。
赵天宝朝后挪了挪,怕被她的酸意传染。
“不吃算了。”沈鱼嘁了一声。
“对了,今天怎么没见着阿绫和阿努?”赵天宝将圈好的风筝骨架堆放好,烤了烤手。
沈鱼正想说她派阿努守院待鸽去了,就看见阿绫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来,“喏,这不过来了么。”她朝外面努努嘴。
“公主,不好了,陛下派了人来,要传您进宫。”阿绫噗通在沈鱼面前跪下。
沈鱼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进宫就进宫呗,你慌什么?”
阿绫抬头看着沈鱼,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沈鱼觉察到了阿绫的恐惧,端正了身体问道。
阿绫看了眼赵天宝,吞吞吐吐的回道:“来传话的不是别人......而是赵将军,还有......周言。”
提到“周言”这个名字的时候,沈鱼便知道此事不同寻常,莫非是谢临风已将证据交给了段离,这次召她进宫便是要治她的罪?
“我爹奉陛下之命来传召公主的?”赵天宝也觉得不大对劲,按理说传公主进宫由内侍来便可,怎会无端派个将军来?
“看这架势倒像是来押解我的。”沈鱼冷笑道。
“公主,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说话间,赵天宝已经站了起来,没能从沈鱼那里得到答案,便直接冲了出去。
“赵天宝!”沈鱼担心他闹出乱子,也跟着追了出去。
“你问那么多作甚!一天到晚不务正事,给老子滚回家去!”
刚到主院,沈鱼就看到赵敏训斥着赵天宝。见沈鱼出来,赵敏拱手拜道:“公主!”
沈鱼亦回了句:“赵伯伯。”然后看着旁边挺胸屹立的周言,故作不识的问赵敏,“这位是?”
“京都禁卫副统领周言参见公主殿下!”周言微微弯了身子,说是“参见”,可从他傲气的行为举止中所表现出来的却是对沈鱼的蔑视。
“赵伯伯,看着架势,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大事么?”除了赵敏和周言,院子里两边各站着一排带刀侍卫,神情皆是无比的肃穆。
赵敏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面色沉重,正要开口的时候忽然被周言截住了话头,“将军,圣命在先,您可要想好了再说。”
“不方便说就算了。”沈鱼不想让赵敏为难便没有追问,“周副统领,前面带路吧。”
“公主!”阿绫突然冲上来,却被周言的手下拦住,“我是公主的贴身婢女,难道还不能跟着公主一同进宫吗?”
“陛下有令,只让公主一人进宫,闲杂人等不得随行!”那侍卫拔出半截泛着银光的刀威胁道。
“阿绫,不得无礼,在府里等我回来。”沈鱼对着阿绫摇了摇头。
“公主......”阿绫眨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望着沈鱼。
“没事,我很快就回来了。”其实沈鱼自己也不知道此次进宫会发生些什么,但她还是如是安慰道。
说完她对赵天宝使了个眼色,赵天宝难得默契了一次,拉着阿绫后退了几步。
在前往皇宫的路上,沈鱼思考了很多。既然躲不过,就只能硬着头皮坦然面对,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比上一世稍微掺一些,死得早一点罢了。
入了宫,沈鱼并未被带至明贤殿,而是弯弯绕绕了几圈后,到了段离处理奏章的南书房。
段离见到沈鱼后,立马从矮榻上起身,从他神情上能够看出来,他对沈鱼还存着那么一丝喜欢。
沈鱼行了拜礼,面对段离的询问表现得一问三不知。还是周言在旁不时言语了几句,她才把此次传她进宫的目的猜了个八分明白。
问她的罪是真,可罪由却非与胡莱暗通密信存叛国投敌之嫌,而是一个让沈鱼想破头皮都不会想到的一个理由。
这事还要从几天前说起,也就是沈鱼到军营里给赵敏送药的那天,据周言所述,那天自沈鱼一行人离开后,军中喝了汤药的士兵无不是上吐下泻呈中毒之状,而那天去过熬药伙房的人之中就有沈鱼主仆。
何婉兮和芸儿不也进去了么?沈鱼正打算解释,可又想着何婉兮本就是被她拖去的,既然他们都没追究到她的头上,自己又何必把她牵扯进来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周副统领,你可有证据证明是我投的毒?”越是紧要关头,沈鱼表现得越是沉稳不惧。
周言皱了皱眉,这已是他今天第三次皱眉了,每当沈鱼称呼他的时候,故意在那个“副”字上加了重音,虚荣心作祟的周言变会极为不悦的皱起眉头。
周言道:“御医在汤药中验出了一味毒药,叫霜花,这名字公主不会没有听说过吧?”
西夏常年高温,气候干燥,特殊的地理条件和气候环境使得那里生长出了一种蘑菇,蘑菇本无毒,但在每年霜降过后,蘑菇的表面便会长出一层薄薄的白色粉末,看起来像极了雨露凝结而成的霜花,因此得名。
“霜花”剧毒,只需指甲盖那么一点儿,可致使上千斤重的牛瘫倒在地,人若服下,轻则昏迷不醒重则立即毒发身亡。
若周言所说为真,那些士兵只是上吐下泻,说明汤药中霜花的分量不重。这不是沈鱼的行事风格,若她要动手必定会下狠手,毕竟机会难得。
“这霜花又不是只有我才能拿到,周副统领作为禁卫副将,不会不懂‘捉贼捉赃’这个道理吧?”沈鱼转身在段离赐的椅子上坐下,仰着下巴不卑不亢的说道,“照周副统领这逻辑,我还可以说是有人故意用这种毒药以便嫁祸于我。陛下,您说呢?”
段离的性格有些自负,他天真的以为沈鱼和普通女子无甚差别,有时候虽然是任性了些,可还没胆子做出投毒的事来。之所以她会听周言的话传沈鱼进宫,是因为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见她,而非要问她的罪。
当然,他还存了另一份心思。
沈鱼将判断的问题突然甩给了段离,段离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公主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周言,今日你最好拿出确切的证据来,否则诬陷公主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周言神色微变,不一会儿额头上便冒出了细汗。也怪他太过于急功近利,才会听信国公卿的话说只要指证了公主就是投毒之人,他便会因此受到陛下赏识,升官发财更是不在话下。
在天泽国中,各式各样的将军加起来就有十来位,更别说一个小小的副统领了。周言自诩有旷世之武才,可惜谢临风独揽大权根本不给他施展的机会,久而久之,周言的心中抱怨多过于抱负。
后来他偶然结识了何江,对方很是欣赏他的才能,这让周言又看到了希望,再后来他得知何江极度厌恶谢临风,这更是与周言不谋而合,慢慢地,两人便心照不宣的联起手想要将谢临风拉下高位。
这次自然也是何江的主意,周言并不认为沈鱼是下毒之人,何江亦然,他只说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只要周言照做,成则保他升官发财,失败的话何江也自有办法保他性命,只看他敢不敢。
敢!周言当即拍着桌子保证把这事做得妥当。
可当他带着沈鱼进了宫,他才从皇帝的眼神中觉察不对头,那段离看沈鱼的眼神中哪儿还有丁点儿属于皇帝的威严?
“陛、陛下!”周言结巴着不敢言语。
“陛下,摄政王来了。”这时候,内侍上前禀道。
段离眉眼含笑,心想他总算来了。
“快请!”段离转身回了自己的矮榻上坐下。
“臣拜见陛下!”谢临风有特权可以不用向段离行跪拜之礼,因此只是拱手拜了一下。
“卿不必多礼,来人,赐座!”段离抬了抬手。
“末将参见王爷!”周言跪道。
一旁的赵敏依然是拱手哼了一声:“王爷。”
谢临风微微点头以示回应,转头便看向沈鱼,后者也没怎么理财他,倒是他发现沈鱼不停的摩擦着指腹,细细一看,原是她的指尖有一道微细的伤口。
“卿来得正好,朕也正好有事要问卿。”段离道,“听说营里的士兵腹泻严重,可有此事?”
谢临风道:“回陛下,确有其事。臣也正是为此事而来。”
段离又道:“哦?王爷可有什么话要说?”
谢临风扫了眼周言,忽然屈下左腿跪于段离面前,道:“臣治军不严,还请陛下降罪!”
段离眼角似有笑意浮现,“卿此话怎讲?”
谢临风道:“将士中毒乃是大事,臣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禀告陛下,一则是怕被有心之人做文章,二则也是想在查清事情真相后一并禀明,未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周言听出了谢临风言外之意是在责怪他越级上报,不禁觉得后背一阵阴凉。
“那摄政王今天来可是查清真相了?”段离依旧没有说让谢临风起身的话。
谢临风道:“回陛下,我已抓住了投毒之人,乃是西夏胡莱的手下,其潜藏于我国已有十年之久,以至于臣都没能发现他的身份。”说完,他便让李信等人将那个押上了殿中。
那个人的脸上还有淤青为散,见了段离也不等询问便认了罪。
段离心中却没有一丝喜悦,挥手说了句“斩”就让人将他拖下去了。这时他才走到谢临风面前,扶着他的手道:“卿快请起。想我这军中数十万人,卿纵有三头六臂也无法一一甄别,此事实在是怪不着你。”
谢临风又道:“话虽如此,可臣心中仍然觉得愧对陛下信任,更对公主殿下歉疚不已。”
段离反而安慰他道:“公主宽宏大量,想必不会因此记恨王爷的。我说的对吗,公主?”
沈鱼冷眼旁观着戏剧性的变化,心中呵呵冷笑,面上却浮起通情达理的笑颜:“陛下说的对,此事确实怪不着王爷,且我还要感谢王爷还了我清白才是。”
“至于周言——”
谢临风还没说什么呢,周言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祈求道:“王爷,末将也是担心将士们的安危才贸然奏于圣前的,还请王爷看在末将一片忠心的份上,饶了末将吧!”
谢临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段离,等他定夺。
段离悠悠道:“周言无视军规,且随意污蔑公主,以下犯上罪无可恕,按律应当斩,只是朕瞧他所作所为也是为了天泽,其之忠心也属实难得,想要留他一命,王爷可有异议?”
谢临风道:“陛下圣裁,臣没有异议。”
“那好,来人呐,将周言拖出去胀责五十,罚禄三月。”段离话音刚落,门后候着的侍卫便上前将周言拖了出去,一介武才,被两根棍子打得嗷嗷叫唤,沈鱼每听到一声闷响,眼角都要跟着抽一下。
“今日便到此吧。”
段离瞧着三人出了大殿,脸上挂着的笑意慢慢消失不见。
“陛下,为何不借机从谢临风手里收回部分兵权?”赵太后突然从帷帐里出来。
“有摄政王坐镇军中,西夏才不敢贸然来犯,朕高兴都来不及又为何要夺他的兵权?”
赵太后叹了口气,道:“我的傻儿子,你怎么还这么天真呐?难道你忘了你父皇在位时,沈东手握军权意欲谋反之事了么?”
段离揉了揉眉心,道:“可后来不是还沈将军清白了么,所有的一切都是被栽赃陷害的,父皇也因此折损了一员大将,才致使我朝跌入谷底多年。”
赵太后道:“沈东死在战场上,当时是为了稳固军心才还他清白的,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谢临风的权力日益扩大,对你的皇权始终是个威胁,若他没有谋逆之心便罢了,若是有,以他现在的势力,陛下你又拿什么去抵挡?”
段离微微眯了眼睛,道:“朕相信摄政王,他绝不会背叛朕。日后,也请母后不要再说这些离间我们君臣关系的话了。”
赵太后悠悠叹着气:“陛下不听我的话迟早会后悔的。你难道忘了,当初他和殷戍等人是何等要好,他也曾承诺殷戍绝不动螺山,就连你的命令也不听执意要保护螺山匪,可后来呢,他不也食言了么,剿了山寨,杀了张桓,流放了殷叙,他这样出尔反尔的人,又如何值得你的信任?”
“母后不必多说。朕累了,想休息一会儿。”段离说着便眯着眼睛斜躺在软塌上,任由赵太后跺着脚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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