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内衙,一小宦站在紧闭的房门前,轻声道:“厂公,李长庆等候多时了。”

室内,邓酌正躺在床上休息。

这时候还在休息?

说到这件事,邓酌不由得脸爆青筋。

多亏了那些巴豆点心,让他堂堂一个厂公,竟泄了一晚的肚子。直到天亮,才好转。

然后就是一堆事,强撑到午后,他才借着午休,一直睡到现在。

这睡得显然比平时久,但没人敢去打扰,都听说了,厂公被太后赐了巴豆点心,跑了一晚的茅房,谁敢叫醒。

直到李长庆来了,小宦才试探着来到房门口,声音也不敢太高,就小声报了这么一句。

邓酌猛的张开双眼,看天色,已经稍稍有些暗了。

他手撑额头,我竟睡了这么久?

他合上寝衣,“叫他进来。”

“吱呀。”房门打开,李长庆猫腰走了进来,随后到床前一揖,“厂公。”

邓酌在他脸上匆匆扫过,带着半分慵懒和傲慢道:“是不是太后因为阮太嫔回宫一事,急着让你来找本座啊?”

李长庆躬了躬身,“不是,是小的自己来的。”

邓酌眼睛一沉,感觉有点意外,按照他的想法,那个笨蛋早就应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没准儿像前两次一样,急得找上门来也说不定。怎么这次,竟然这般冷静?

“太后不担心阮太嫔回宫吗?”他扬起下巴,满脸质疑的盯着李长庆。

“太后不曾提起此事。”

连提都没提?这怎么可能?

这可不像她啊。

“那太后今日都在做什么?”

“回厂公的话,太后今日退朝后,就一直睡着,到小的方才离开慈庆宫时,太后仍在酣睡。”

嗯?“太后可是身子不舒服?”

“回厂公的话,今日退朝后,太后看着气色不佳。小的曾问过太后,是否需太医前来诊脉,可太后说她没事,无需请太医。”

邓酌狐疑的想了一会儿,问道:“那,你此时来见本座,有何事?”

李长庆道:“回厂公的话,小的今日见太后气色不好,好像很难过的样子,早午膳皆没有吃,小的有些担心,便想来请厂公去看看太后。”

“难过……?”邓酌猜测,这家伙八成是为季怀阳和小皇帝的先后背叛而难过呢。

他嘴角轻扯,随后不紧不慢的起身下地。李长庆很有眼力劲儿的拿起旁边的衣衫替他更衣。“是的厂公,太后还问起过厂公。”

“哦?”邓酌带着几分得意道:“她该不会是问我吃了那些点心之后,是如何狼狈的吧?”

李长庆嘴角抽了抽,“怎么会呢,太后就是问您今日怎的没去慈庆宫。”

你还好意思问?

“这位公公,我们太后可来过这里?”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宫女说话声。

邓酌一听,正是何姝身边的红绢。

他几步走出房门,看见红绢正在内衙门前与一小宦说话。

他当即上前,“你为何来此寻找太后?太后人呢?”

红绢焦灼的跑上前,带着哭腔道:“厂公,太后她……,她……”

“她怎么啦?”邓酌双手攥紧,一颗心已经随着红娟的话悬了起来。

“今日,太后睡醒后,想去御花园走走,奴婢便陪着太后去了。可是,在奴婢为太后摘花的时候,一回头,太后她……就不见了,奴婢怎么找都找不到……”

话没说完,邓酌已按捺不住冲出东厂。

这家伙,这次不是又在有意捉弄我吧?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邓酌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

当他再次来到御花园时,一切都是那样安静,荷塘里没有落水之声,树上也不见任何异动。

“咔吧。”

正在漫无目的的寻找,一声轻微的响动,引起邓酌的注意,他抬脚一看,竟是一只珍珠耳环。

这是何姝的。

她总说她不喜欢过于艳丽的饰物,所以曾在万千耳环之中,挑选了最不起眼的一对珍珠耳环。

这不正是那一对吗?

当见到这只耳环时,邓酌的心忽的提了起来,他双目拢起,吩咐随后跟来的手下,“快去传令,包围内宫,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

“其他人,给本座挨宫搜查!”

“是。”

邓酌亲自带人在整个后宫搜寻何姝下落,从内宫到皇城,各个宫宇,各个衙门,但始终找不到有关何姝的蛛丝马迹。

天渐渐的变暗,邓酌的状态几近疯狂。

……

“走水啦!”……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高呼,邓酌转身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在冷宫的方向,一团团浓烟滚滚上升,原本暗淡的天空被烁烁的火光映得通红。

邓酌心中一紧,眯了眯双眼,朝冷宫冲去。

“走水啦!冷宫走水啦!”

……

宫中这样的呼喊声不绝于耳。

直觉告诉邓酌,何姝就在其中。

*

“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何姝终于被呛醒了。

这是什么地方?

眼前是刺眼的火光,和被烧得“噼啪”作响的木头。

虽不知这是哪里,但何姝可以确定,自己似乎是被困在了火场。

她踉跄起身,想要尽快逃出去,却因吸入过多的浓烟而两腿发软。

这小小的空间已到处都是火,只有靠墙的位置,因木制的东西少,还未被烧着,留下了一条可以通行的小路,但也仅仅只是条很窄的狭道。

她咬牙扶墙撑起身体,艰难的从这条火与墙之间的缝隙里穿过去,中间几次被火苗扫到裙摆,她干脆将那碍事的裙子和袖子扯掉,光着小腿和胳膊在火焰之间穿梭。

本以为穿过这里就能冲出火场,但她还是太没有经验,从里边冲出来,外边的火似乎更大,而且,完全无路可走。

她正想着要不要退回去的时候,一根房梁,却带着熊熊火焰坠落下来,彻底阻断了她的退路。

这可怎么办?

正在此时,她隐约听到一些呼喊之声,就在前面。

有人来救火了?

“救命!救……,咳咳咳……”

完全不能出声,只要一张口,就会吸入大量浓烟,呛得她窒息。

她看着前方浑然一片火红的地方,声音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一定有出口。

她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气力蹒跚向前。

那呼喊声越来越近,她甚至在熊熊烈火之中隐约看到了窗子。希望就在眼前,但是,她的体力已经耗尽,两腿一软瘫在地上。

她无力的四下看了眼,发现一节被烧掉一半,还在继续燃烧的木块。她伸手将它拾起,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窗子抛了出去……

*

“厂公,火势太大,这冷宫怕是救不了了。”

“救不了也得救!”

冷宫外,邓酌赶来,面对几乎已经快烧成空架子的冷宫,他双眼充血。

她一定就在里边!

“拿水来!”邓酌说时,已将身边路过救火的一个小宦拦下,从他手中抢过水桶,当头浇在自己身上。

旁边的人见状纷纷阻拦,“厂公不可!火势如此之大,里边纵是有人恐怕也早就死了……”

邓酌的双眼在火光之下不断闪烁。

不可能!

她不会死的。

“厂公,您若执意要进去,就让小的代劳吧。”李长庆说时就要冲进火场。

就在这时候,冷宫阁楼上忽然发出“嘎达”一声响。

这声音并不响亮,但邓酌却听见了,他猛的抬头,正看见那道已被烧到镂空了的窗子后头,一块烧着了的半截木头,刚被窗子撞弹时的光景。

怎么会有木头从那个方向撞到窗子上呢?

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邓酌意识到,人在阁楼。

他当即甩开李长庆,抄起旁边有人早早备好的一条湿毛毯,单脚在地上一踏,跃入半空,几个翻身便踏上二楼窗口。

只在窗口上一站,邓酌一眼便看到那层层火焰之后,昏迷在地的何姝。

他顾不得多想一脚踏碎窗子,跃入其中。

邓酌将毛毯遮住头顶,躲过无数下落的火星,终于冲到何姝身边。

“太后!太后!”

何姝在昏沉之中,隐约听到有人喊她,缓缓张开无力的双眼。

在烈火燃烧的背景下,她看到了邓酌那仿佛闪光的脸。

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安,却在凝视她的时候,又浮现一丝温柔。

也只有这个平时看起来让人生厌的家伙,才能让人感到安心。

“你怎么才来……”一声喃喃的抱怨之后,何姝又昏了过去。

你这个笨蛋,到现在也不知说点儿好听的。

见她还活着,邓酌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

他取下身上的毛毯,将她暴露在外的身体包裹严实,随后抱起。

此时,火势更大,烧焦的楼顶已经开始坍塌。邓酌用身体尽量护着昏迷的何姝,艰难的在烈火中穿梭。

可火势渐大,房梁开始不断被烧断,连脚下都地板也开始断裂。

眼看整个冷宫就要被烈火吞噬,前来救火的侍卫及时赶到,有两人飞身上房,冲入火中。

其中一名侍卫将毯子披在邓酌身上,另一人则不断拔打掉落下来的火星,这才护送二人终于逃出火场。

在他们刚从二楼跳下时,身后“哗啦”一声,冷宫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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