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酌在珠帘外揣手等候,直到何姝换好衣裳,他才进来,亲手为她披上那件奶奶袍。
他抖开袍子,往她身上穿的时候,发现她的右手竟缠着厚厚的纱布,不觉一愣。
“你的手怎么了?”
说着他便上手去查看,这手还没挨着,何姝就像触电般缩回胳膊,表情十分痛苦,“疼疼疼疼……”
“你受伤了?”邓酌双目微拢。
“是啊,昨天不小心扭到了。”
“扭到……?”邓酌察言观色,发现何姝说话时目光闪躲,心生怀疑,“这么巧?”
何姝故作没精打采的样子,托着右手,“是啊,只叹事事无常啊。”
一瞧她这矫揉造作的样子,邓酌猜到多半她这手伤是装的,可他却不能理解,她先装哑再装残,究竟是因为什么。
“可请太医看过?”
何姝娇滴滴的扭扭脖子,“昨儿王太医来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他还能说什么?多严重的伤在他眼里,都没什么大碍。”
满嘴跑火车。
邓酌没功夫深究,宴会很快就要开始了。
他淡淡翻了个白眼,“虽然太医说没事,但太后今日在宴上,也要谨慎些。”
“好,哀家知道了。”
今日的宴会,在邓酌看来十分重要,不是因为百官聚集,更不是因为万邦来朝,而是因为另有一个太后也在席。
一个母后皇太后,一个圣母皇太后,并坐席间,孰高孰低,难免会被比较。
何姝在别人眼里,那也是名门之后,曾祖,祖父,和她父亲,皆以一甲进士入翰林院,算起来,是很有学问的一家人。尤其是她父亲,那在民间算是小有名气的书画名家。就连他这个独生女儿,也被他从小教导,很有才气。
然而,别人不知道,邓酌却对这传言嗤之以鼻。
有才气?呵呵。
字是没见过,光这不着四六的言谈举止,就足以证明传言不实。
比起那洗脚丫头出身的阮冰兰,怕是在某些方面还要输上三分呢。
为了确保何姝不在大宴上出丑,邓酌决定代替李长庆,亲自跟着她去赴这个宴。
***
万寿节宴,在皇帝和太后来之前,百官皆已入席,恭敬的等候。
何姝第一次上奉天殿,心情紧张,她紧紧的握着邓酌的手腕,像握着唯一可以支撑自己的拐杖。
她浑身的神经绷紧,直到准确没有磕绊的坐到她该坐的座位上,才松了口气。
阮冰兰随后入席,二人相视之间,各自露出笑容,以显示她们此刻内心的镇定。
其实二人都是表面的镇定,相比她们,反而倒是小皇帝,成长飞快,已经由一个一见人多就被吓哭的皇帝,到现在被更多人山呼万岁的时候,还能淡定的揪下一颗葡萄塞进嘴里的帝王。
百官恭贺皇帝万寿无疆之后,便是番邦使节的觐见拜贺。
“浡泥使节觐见。”
“苏禄使节觐见。”
“锡兰使节觐见。”
“南度使节觐见。”……
使节们一一进来恭贺皇帝生辰,翻来覆去就那几句,何姝都快睡着了,直等听到“南度使节”的时候,何姝下意识的直起了腰,连刚端起酒杯的手也在半空僵了一下。
南度?
就是那个每次来朝都要出幺蛾子找茬儿的那家?
何姝的神经又绷了起来,不知这次他们是否又带来了什么新花招?
“南度使节夏尔玛参见乌朝皇帝,祝乌朝皇帝万寿无疆……”
夏尔玛进来,立于殿中,何姝上下打量他。不禁暗自腹诽:哼,这家伙,眉眼间就看得出来,是个不好惹的。
众官员也在寻思,心说别的使节进来,要么奉上礼物,要么奉上礼单,这位,空着手来的,还一副大模大样的姿态。
不定又揣着什么歪点子来的。
邓酌俯下腰,小声在何姝耳边提醒,“此人每次来,都会出些难题,太后小心提防。”
她仰头白了邓酌一眼,我防?我怎么防?世上刁难人的法子有千千万万,谁知他带来了哪一个。
就在他们小声耳语时,这个夏尔玛开口了,“为恭贺乌朝皇帝寿辰,我们南度国王特地备了一份寿礼,献给乌朝皇帝。”
“寿礼?”
“寿礼在哪儿?”
众官员小声议论。
“以前他们不是带来一副白纸,非说上头画了画吗?这次不会是什么看不见的寿礼吧?”
……
朱慎锡在下过一道圣旨之后,胆子大了点儿,又听他说有礼物,瞪起好奇的眼睛,“使节带来的,乃是何物?”
夏尔玛嘴角轻轻一挑,勾出一抹不经人觉察的得意。他在袖中一摸,摸出一个小小方体锦盒,双手奉上。
吴瑾上前接过,先打开来检查之后,才奉于朱慎锡,“陛下,请过目。”
朱慎锡一看,原本兴奋的眼睛瞬间沉了,不就是写满字的鸡蛋吗?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这儿要多少鸡蛋没有啊?
他们国家没有鸡蛋吗?这也当宝贝。
“数年前,我国书法名师前来乌朝献宝,他曾在一颗鸡蛋上写下千字,而当时的乌朝皇帝与太后对那颗千字鸡蛋甚是喜欢。虽然,去年,我国那位书法名师故去,但他后继有人……”夏尔玛摊掌指向朱慎锡面前的鸡蛋,“这颗千字鸡蛋,便是他的后人所制。与当年的书法名师的技艺无分毫差别。”
吴瑾在夏尔玛说话时,将鸡蛋呈给两宫太后,随后又遍传文武。
别说,鸡蛋上写千字,的确是一件叹为观止的技术。因为这种纯手写的东西,还是拿那种不好掌握的毛笔写,写太小很容易写成一坨。但这个鸡蛋上的字,却清晰的很。
有人小声问于国贞,“大人,这南度国也真拉得下脸,竟又拿这种东西来。”
于国贞捋着胡须,轻描淡写道:“他这是要看咱们后继是否有人啊。”
殿中之人都看得懂南度国此举的意图,不禁偷偷向上窥视,这两宫太后,能应付得来吗?
夏尔玛见上头没人接他的话,便接着往下说,“当年我国大师回去后,极力称赞乌朝先太皇太后的书法,说她可以以水写百字而不干。在我前来乌朝之前,我国国主曾再三叮嘱,要我一定要亲眼观赏这种技艺。不过……”夏尔玛向上短暂的扫了眼,“听闻乌朝先太皇太后已逝,但不知她的技艺可有传承?还是……后继,无人了?”
使节的话明显带了挑衅的口吻,因为他确信,没了先太皇太后这样的人,这乌朝就是虚有其表,外强中干。她所留下的这些孤儿寡妇,没有一个有她的风采。这乌朝,根本就是后继无人。
咝……
百官虽早知夏尔玛的意图,但不想他的话竟说的如此重。这要是应付不当,丢脸是肯定的了。
当着这么多番邦使节的面儿丢脸,那就是有失国体。
那个时代的人,面子比天大,丢脸?还不如丢命呢。
百官再次看向两宫太后。
他们对那位洗脚丫头出身的圣母皇太后自然是不抱希望的。但是,这位何大人的千金,母后皇太后,听说是个才女,而且,之前她批的那些奏章,上边的字也确实不错。是不是还有点儿挣回面子的希望呢?
何姝只是余光一扫,就看到了文武此时对她殷切的希望。
我就知道。
还好我早有准备。
她嘴唇弯起一道大大的弧度,挺了挺身,对殿上的夏尔玛道:“我泱泱大国,人才济济,别说在鸡蛋上写字,就是在苍蝇翅上写字的人也大有人在。更别说是找几个手速快的人了,先太皇太后所展示的技艺也并非独门绝技。”
夏尔玛闻言嗤笑,心说吹吧你就。
“新太后如此说,看来是胸有成竹,可以让臣大饱眼福啦?”
何姝微微垂眼,左手缓缓卷起袖子,“遗憾呀,若非哀家右手受伤,今日便以水写字,别说百字不干,就是千字万字不干又有何难?”
说完这番话,她裹着纱布的右手也暴露在众人眼前。
邓酌一瞧,差点儿没笑出声。
这家伙,也就在这个时候,才能显示出她的深谋远虑。
呵,难过当初装哑,原来就是为了躲避今日大宴。
众官员也不是傻子,一瞧,这么巧?
看来这太后也就嘴上功夫厉害。
何姝洋洋得意,吹嘛,谁不会呀?
夏尔玛能当使节的,自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被打发的,当即冷嘲道:“太后的手伤的好是时候啊?”
何姝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世事无常嘛,哀家也很想向满朝文武展示一番的。”
“那是可惜了。不过,方才太后话中之意是,写字快,只是雕虫小技。既然是雕虫小技,那么相信在座的乌朝文武之中,要找个能以水写字的人,并不难吧。”
何姝一怔,这家伙,竟然抓我话里的线头。
文武更是面面相觑,纷纷避开眼目,不敢接茬。
夏尔玛见状露出胜利的笑容。“若是找不出来,莫非太后方才故意夸口?”
“就让哀家试试吧。”
就在这僵持的时候,身边阮冰兰忽然开口。
满殿之人皆是一愣。
她试试?试什么?
写字还是端洗脚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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