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她不可能一辈子不见人，参加宫宴没有什么不可以，她只是不想在那么大的场合丢了将军府的脸面。
虽说段天河是个武将粗人，可他在天灵的事情上颇为细致入微，心下明了天灵的顾虑，从怀里取出他让青书备下的东西，放在天灵手里，道：“爹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段家嫡女，这王城中仅此于公主的高门贵女。待你适龄，王侯将相世家子弟，任你挑选。你无需顾虑，更不要多想，今晚你跟这爹，有爹在，没人敢动你。”
段天鹅湖这番话，意在让天灵能够放松，有所释怀。
事实上，也确实有效果。
等他说完，天灵依旧抿唇，却是不似先前那么紧绷着了，看着手中那张掐丝镂空纹路精致的半面黄金面具，她知道段天河是关心自己的。他把这面具放在自己手里而没有直接给自己戴上，其实是在尊重天灵自己。
她可以不加遮挡直接出席宫宴；也可以像现在这样用面纱挡住被人窥探的视线；或者戴上段天河给的这扇面具，以将府嫡女的霸气之资出现在众人面前。
做这个决定没有花太长时间，在马车抵达宫门停下之前，她拿起面具，抬手挂在自己耳上，将受伤的左脸整个盖住。
“将军，大小姐，到了。”小洛在帘子外请命，车夫则摆好脚凳在一旁候着。段天河托着天灵的手，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天灵，说：“走罢，不喜欢，王上敬完酒爹就带你回家。”
天灵抿唇，眨了下眼睛，冲他点点头。
段天河翻身下了马车，转身挡下小洛要接应天灵的手，亲自将天灵抱下马车。
门口早有宫人迎接，看到段天河立即小跑着赶过来，“奴才见过大将军，王上已经为大将军备下了宫撵，还请大将军随我来。”
段天河目光凛凛，转身看了一眼小洛扶着的天灵，而后面，上官芸牵着儿子刚步下马车。牵起天灵的手，段天河扫过眼前众人，侧身跟接应自己的宫人礼到：“承蒙王上厚爱，时辰尚早，本将携家眷走着上殿便好，不劳宫撵跟着了。”
“这……”，宫人面有些许困惑，不知段天河此举是何用意，却又不敢不从，只好一甩袖子屏退了宫撵，弓着腰给他引路，“那便由奴才给大将军引路罢。”
段天河不置可否地颌首，一手牵着段天灵，看了上官芸一眼，转身朝大殿方向走去。
进了宫上官芸也不敢耍性子随意造次，牵着自己的儿子快步走在段天河身侧，一副端庄模样。
小洛也就是赶上做了段天灵的贴身婢女，否则只是个普通丫头，承了段天灵的身份庇护进得宫来，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紧张地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此时双手交叠横在身前，低头压着小碎步紧紧跟在段天灵身后。
已经有别的朝臣到场，段天河一家和侯府一行前后脚上殿，便一同行礼。楚王点点头，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视众人，有意无意落在了段天河身边跪着的娇小身形上，稍作停顿，他笑着免了几人的礼。
小洛不够资格上前行礼，由宫娥领到桌前，一并顺着段天河行跪礼，此时见自己主家起身朝这边走来，她刚忙迎上去扶住段天灵。
“小姐，累了罢？”说着，她扶着天灵落座。
正是落座，从天灵的位置可以看到宫宴的大半，此时，即便她不抬眼看，也能感受到无数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这些人，都在看自己。
看自己的面具。
猜测，推断，小道消息，在殿上小无声息地散播开来，三三两两结耳之间，天灵清楚他们这是在议论自己。
“咳……”，段天河心如明镜，也不看其他人，只是趁着宫娥给自己上菜斟酒的功夫干咳了一声。
那些个探究的目光立即就都收敛起来。
到底是一代君王，楚王也奇怪段天灵为何要面具示人，但表现出来却是好不关系。趁着人到齐了，主动举杯对空一敬，道：“山河稳固，百姓安居，寡人敬诸位栋梁。”
见楚王举杯，众人举杯皆起，待他音落，“吾王英明！大楚之福！”
声音响彻大殿，飘在整个王城上空。
“开宴。”楚王干了杯中酒，随意坐下，轻声吩咐。
“开——宴——！”立即有宫人吊着嗓子宣道。这两个字一出，宫人宫娥鱼贯而入，乐师奏曲，歌起舞翩，一时间，尽显大国风范。
年节宫宴，楚王自然是中心，他一边饮宴，一边跟朝臣交谈几句，殿上的注意力都在王座之上。也因如此，天灵受到的目光不似一开始那么密集和犀利了，即便有，也碍于场合和段天灵的身份有所顾忌，只是快速掠过，不敢过多停留。
“小姐，吃块蜜藕罢。”小洛一直低着头不敢有多余的动作，饶是如此，在布菜添茶之际偶尔瞥到大殿场面，还是能瞬间辩出不少目光在向这边打探。她心中憋着气，又明白自己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只能尽心替段天灵挑选几样可口的菜品，希望自家小姐可以由此忽略掉那些令人不快的探究眼神。
“嗯。”段天灵有些恹恹地，一来是刚刚清醒身子还很虚弱，二来是因为白夜离，见不到白夜离，她总觉得自己身体里被抽走一部分。
人群中，有一个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段天灵身上没有挪开。——此人正是三皇子。
从看到段天灵正脸的那一瞬，三皇子心口就被狠狠戳了一下。当初的事情他只知道天灵遇事了，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抱恙卧床的说辞他是半个字都没信过。今日看来，怕是不简单。而且天灵不以真面示人，带着半片面具，难道……是她受伤了？还是伤在脸上？！
三皇子的手不由自主紧紧握拳，脑子里满是段天灵一个人无从反抗被人欺凌的模样。
呵……心可真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