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端坐在台上，殿上的情况他看地一清二楚。视线顺着三皇子的目光转到段天灵身上，他讪讪一笑，倾身转向段天河，问道：“段爱卿，令府千金此前一直抱恙卧床，今日一见已然灵动可人，不知先前是何病困扰？”
他只字不提段天灵的面具，甚至连看都不看她，只是借着都在场，问了段天河一个他不能不回答的问题。
段天河被楚王问到，同样没有看坐在身边的段天灵，起身一礼，大方说道：“承蒙王上关爱，小女福薄，不幸染上了奇症，身体虚弱、亦伤到脸面，这一年来都在府里养着。”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尽管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场面上绷得住，并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惊讶，但殿上原本喜庆融洽的气氛还是随之一冷。
在场的人除了惊讶，有的显然是得了惊吓。一听天灵身染奇症，竟有些躲闪之意，好似会被传染一般。
然而众人之中，有一个人无声轻蔑地冷嗤。——他断不可能听信天灵染病的说辞，但也奇怪段天河竟然会借故隐瞒她受到袭击一事。
论起来高门贵女被掳走一夜，的确有损清誉不方便公开，但天灵怎么说不过十二少女，完全犯不着如此小心翼翼地掩饰。
除非……另有隐情？！
“哦？”楚王以为为然，故作好奇地问：“寡人倒是好奇，是何种奇症，能伤及脸面？方才看灵儿步履身形，也就娇弱了些，倒也看不出身染重病。”
“这……”段天河稍稍犹豫，但楚王发话了他，他不能不说，几番犹豫之后，还是开了口：“回禀王上，小女这病发的急，外症像极了天花，却又不似天花那般要人性命，便一直在府里用汤药吊着，前不久机缘之下偶得偏方，小女这才好转。如今虽已根治，只因染病日久，落下了病根，今日蒙半面上殿，也是怕伤好的暗疤冲撞了王上和诸位皇子、同僚。”
说辞，是一早就跟墨尘和青书商量好的，既然天灵醒了，往后也不可能一直藏在将军府中，倒不如想好一套对外的说辞，一方面抹过去年遇害之事，一方面正好给王上交个底子，希望能就此断了楚王将天灵指婚给皇子的想法。
可以说，天灵如今的样子，从某种意义上，反倒是因祸得福了。
全场再次哗然。
饶是楚王本人，也没想到段天河会来这么一段说辞。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但楚王几乎立即就调整好了情绪，关切地看向段天灵，慈爱道：“天河，如此大事，你如何不与寡人言说？”
“王上日理万机，天河内院私事，岂敢叨扰王上。”段天河躬身礼道。
“哎——”，楚王回收打断他，语气和神色都带着几分叹惋，道：“哪里话，稍后让御医给天灵好好诊治诊治；再让人送些药材过去。”
段天河一听，面露喜色，再次躬身一礼，大声道：“天河谢王上恩典。”
“臣女谢王上恩典。”御医和上等的药材都是赐给自己的，段天灵只能跟着段天河折身跪下，行礼谢恩。
上殿时行礼是众人一道，段天灵的声音又小显不出来，此时大殿之上只有她的声音，粗粝暗哑好似百岁老妪一般，引得殿上众人又是一阵惊讶。
惊讶归惊讶，众人之中，有人流露出惋惜之色，有人皱着眉头想要一探究竟，有人是冷眼旁观看戏一般，更甚者则是不动声色冷哼一声。
“——？！”楚王吃惊不小，皱起眉头，连嗓子都坏了？！他重新定睛审视了一遍段天河父女，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叹口气，道：“天灵受苦了，寡人再让御医研制一些润喉的药丸给你送过去。”
天灵本就跪着未起，此时楚王再下恩典，她伏地更低了些，还是砂纸打磨般的嗓音，二次谢恩：“臣女，谢王上恩典。”
楚王笑了笑，摆手道：“身子弱，起来罢。”
尽管“病了”、尽管脸毁了、尽管嗓子毁了，天灵丝毫不露怯，得了话，不卑不亢起身，一副乖巧的样子重新在段天河身边做好，接过小洛递上来的茶小口啜起来。
有了这一出，殿上的气氛一时遇冷。上官侯府给自己的亲信门生使过眼色，立即有人站出来为楚王恩敬献年礼。
一时间气氛再次热络起来，大殿之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上官芸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顾着自己儿子饮宴，轮到自己敬酒便跟着段天河一起敬，受了敬酒则是很有风范地举杯应酒。
她面上是端庄贤淑的，她心里是心花怒放的。
段天灵遇害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清楚的跟，十分确定并非段天河说的那样，但如当着楚王和一众朝臣的面把话说死，她也跟着放了一万个心。——再也不会有人那段天灵的遇害说事儿了。
而且，这是天灵救回府养伤之后，她第一次见到天灵，看到那个女人的女儿毁了面、哑了嗓，变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上官芸心底对当年的安排只有更满意。
从今往后，彻底高枕无忧。
一声不合时宜的“报——”突兀地传入大殿，奏乐戛然而止，正在翩翩起舞的伶人也停下动作分退两旁。
楚王目光一凛，向店外望去。
“王上，八百里加急。”身边的贴身宫人凑上来跟他耳语。
……，楚王一时无语，叹口气，命人将八百里加急呈上来。——年节宫宴，他本想与众人欢畅一番，暂时放下国家社稷。
可似乎有人知道他这心思，却偏偏不愿让他如意一般。
八百里加急在手，楚王一个字一个字看完，从一开始的愠怒，逐渐变成了怒不可遏。滔天的怒意在他眼底翻涌几息，便被理智和冷静彻底压制，楚王环视众人，心中已有思量。
“年节饮宴，寡人不想坏了兴致，天河，上官侯”，他顿了顿，又点了两三个名字，语气轻松道：“随寡人到御书房议事。”
“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