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北境蛮夷入侵，时值年节尚在寒冬，段天河率部北上，紧赶慢赶总算是稳住了幽州，没让蛮夷骑兵彻底撕开楚国北面的口子，也守住了楚王的颜面。
再往后，尽管熬过了寒冬，但春寒料峭，北方更是冻土未开，冰雪一望无际。段天河稳住了幽州，想着一鼓作气收复雁门关和同虎关，和幽州驻军会师后稍作整合便继续挥师北上。
终归是大意了。
不仅是大意，就连户部也给他来了一个出其不意。
今年寒冬似乎比往年都来的漫长，即便是过了上元节，北面依旧没有开春转暖的意思。段天河高估了自己后方的支援，不仅如此，他也没想到今年的蛮夷会如此难打。
他哪里知道，北境丰沃的草原今年遭遇几十年不遇的大雪，连片的草原全部遭遇了雪灾。别说是粮食，牛羊冻死大半，就连狩猎跑动的活物都成了奢望。
蛮夷也是人，也有父母孩子，今年年节疯一样的南下攻城略地，其实是他们也被逼的没有活路了。
段天河是守，是为了楚国疆土。
蛮夷是为了活命。
这里面的差别不可谓不大，于是乎，等到段天河出了幽州誓要收复两关，可以说是遭到了最为猛烈的对抗。
因为蛮夷好容易入了关，他们不想再被赶回去了。——后退，就是死路一条。
段天河本来觉得自己兵强马壮，又有背后的整个大楚给自己撑腰，即便一时半会收复不了，等到开春冰河融了，有的是办法把他们赶回关外去。
可他想错了。
战事一拖就是月余，天不随人愿，一点都没有转暖的迹象不说，户部的补给竟然掉链子了。
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北境蛮夷誓死不退，和段天河的兵对峙起来。
两边都耗不起，两边也都不想耗。
密奏天天送，就是不见效果。有那么一瞬，段天河心中乱了弦，隐隐觉得密奏要么是被人半路劫了，要么就是被楚王无视。
如果被楚王无视，显而易见，楚王打算借刀杀人。——他回不去了。
但这种慌乱也仅仅是一瞬，毕竟八百里加急送到的当日，楚王的脸色有多难看，至今他都是历历在目，只不过……
这些都是次要的，现如今，他的兵每天都有人倒下，两边收的尸已经没地方埋了，堆成山包，也就是天气依旧寒冷，否则难保要发瘟疫。
对面也好不到哪里去。
段天河忍着心痛，下令将死者的名字一一记录在册，而后一把火，亲手烧了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兄弟们的尸首。
还有一个副将，为了替自己挡箭，死在自己面前。段天河无论如何也过不了心里的坎，亲自选了地方，挖好坑，主持了下葬，埋土、立碑。
看着石碑上的名字，看着厚厚的花名册，段天河吐出一口浊气。——他觉得，自己这次很有可能过不去了。
————
将军府收到信的时候，天灵刚睡下没多久。
突然，前院就吵闹起来，紧跟着，后院也有了动静，仿佛所有人都起了。小洛合衣给天灵守夜，听到动静先是皱起眉头，侧目确认自家小姐还在睡没被吵醒，这才轻手轻脚走出屋子，出去看看。
望竹轩的门刚开一条缝，小洛迎面撞上了疾跑过来报信的小厮。
“慌什么？”小洛拿出大小姐贴身大丫鬟的气势，不满地斥道：“何事慌张？”
那小厮一脸慌张，等看清人，之所了一句话，就赶紧又跑回去了，留下小洛一个人在原地愣神。
他刚才说什么？小洛脑子断了弦，空空如也，愣在原地有半炷香功夫，这才想起来那小厮传的话：
大将军战死，圣旨在前院。
“小……小姐……！”小洛先是呢喃了两声“小姐”，跟着终于转过弯来，急急跑回屋子，也不顾得身上的凉意，径直将段天灵摇醒。
“小洛？”天灵坐起身，哑着嗓子问。
小洛这会儿已经彻底回神了，没敢直说，只是拿了衣服服侍她穿上，道：“圣旨来了，听说是关于大将军的，小姐您有个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
“我爹？”天灵也渐渐习惯了让人伺候，展开双臂看着小洛前后忙活。
小洛一直低着头，不敢对上天灵的目光，听到天灵的声音，手一顿，低低应了一声：“嗯。”
一看小洛的反应，又没说段天河回来，天灵就知道有事，八成是凶多吉少。她身形微晃，但总是被她稳住了，闭眼做了一个深呼吸，她拿起段天河走那天给她准备的金色半脸面具戴上。
“既然是圣旨，走罢。”她的声音依旧沙哑粗粝，可小洛听着突然感到不寒而栗。那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杀意，仿佛传说中地府的修罗在世。
一路步子沉沉，但还是很快来到了前堂。
上官芸搂着尚且年幼的段天祺已经坐在堂椅上，天灵看到她，粗磨着声线道了一声：“姨娘。”转眼，她就看到站在一边的青书，风尘仆仆，一看就是急急赶回来的。
这一声招呼打了还不如不打，上官芸已经得到消息，正是不痛快的时候，这会儿被天灵有意无意地这么一戳，心口刺痛，连应话都省了，只是冲她点了一下下巴。
这些细微，都被传旨的宫人看在眼里，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他说到底不过是个传话的，哪里轮得到他置喙，只是该来的都来了，他边掩口干咳一声，道：
“镇北平关国公大元帅、国公府接旨——！”
唰唰唰，整个将军府所有的人一并跪下，连屁点大的段天祺也被按着脑袋伏在地上。
圣旨洋洋洒洒一大堆，讲了段天河的功绩，表达了楚王的关心，把将军府正式抬成了国公府，封上官芸为二品诰命夫人，段天祺为国公府世子，段天灵为平北郡主。而后就是林林总总的各种赏赐，上官芸到了没成为段天河名正言顺的正夫人，一手攥着圣旨，一手将自己的宝贝儿子——如今的国公府世子搂在身前，面无血色地看着宫人将二十几个箱子搬进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