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北京

有生以来，阮程程从没被妈妈这么狠的责骂过。

事实上，要不是她跑得快,非挨揍不可。

“不关我的事--阮铮自己说了,前一天开夜车,午饭只吃沙拉，留着肚子晚上吃烤全羊，也不想想自己有多肥。”阮程程一个箭步跃上沙发，张开双臂,踩着弟弟的机械公仔和妹妹的玩偶奔过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阮妈妈挥着手机,差点滑手,“你爸多大岁数？你爸快50了！你跟他较什么劲？”

“阮铮才45，离50早着呢。”阮程程理直气壮,“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他死不了的。”

阮妈妈气得半死，绕过沙发冲过来，“你给我站住！”

可惜，阮程程经历过刀光剑雨,又是自家客厅,逃得比兔子还快,途中把弟弟养的巴西龟和妹妹两尾金鱼摔在地板，站在门口委屈极了，“丁雪琴你要干嘛，你家庭暴力，你是坏妈妈,我告诉我外婆去。”

“一天到晚不着家，不上班，你看看你干的这些事！”阮妈妈直喘粗气，“你都多大了？你都23了！你爸爸真出了事怎么办？”

两只神兽兴冲冲奔进客厅，嗷地一声哭了，阮程程假装没听见，一溜烟跑路了。

哼，谁让阮铮不争气，她又不是故意的。

阮程程悻悻地，从袖珍餐厅挑一把康乃馨和玫瑰（珍稀花材呢），挑一盒不太甜的蓝莓裸蛋糕，想了想，又取出“黄油烤鸡”和“烧牛肉”，开着甲壳虫直奔医院。

谁让他是病号呢，享受一下精灵王者的待遇吧。

聚会当晚，阮爸爸被送进协和医院查了个底朝天，没什么大事。医生诊断他长期疲劳，建议劳逸结合，于是他住进和睦家，公司下属每天过来报道。

踏入楼层，阮程程离得很远就发现，已经有访客了。

隔着病房门，她听到久违了的娇柔女声，“铮哥，答应我，以后别这样，好不好？”

小三林心睿嘛。

阮爸爸声音温柔，阮程程很久没听到过了，这个声音通常是给妈妈和她的。“咳，我没事，别大惊小怪。”

林心睿撒娇，“人家心疼嘛！到现在都没睡着觉，铮哥~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有程心呢！”

阮程程一直认为，自己和两只神兽的名字挺有诗意，程程程林程夏，想不到，又冒出个程心。

她心里难过，仿佛吞了烂棉絮。

“铮哥，我跟医生讲了，今天留下来陪你。”林心睿柔声细气，大概倚在爸爸肩头，“你啊，光顾着公司的事，一点不注意身体，补品也不吃，人家不放心。”

阮程程掰手指头，果然阮爸爸立刻拒绝：“算了算了，你刚出月子几天？回吧，你不回，程心怎么办？”

“有我妈我爸呢！”林心睿轻松地说，“再说，还有王嫂李嫂，小赵小张，六个大活人还忙不过来？”

阮程程静悄悄退开，在护士站写了张纸条，连同慰问品转交阮先生，钻进自己的甲壳虫。

男朋友登机了，毕竟飞行时间太长，又有时差，万一耽搁了就糟糕了，于是她漫无目的地沿三环兜两个圈子，直奔郊外别墅。

哼，有吃有喝，且自逍遥。

咦？大门门缝塞着一封信，信封写着“阮程程收”。

这么古早？仰慕者吗？

打开一瞧，居然是岳小琬，古怪邻居+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阮程程加了对方微信，暂时没通过。

独处的时间，阮程程很想念大焦。

其实阮程程心里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没对任何人说过，甚至自己也没意识到：无论电影还是小说，总要有个主角，《进击的勇者》目前的主角应该就是她吧？

就像《指环王》里的半身人弗罗多，《权利与游戏》中的私生子雪诺，《哈利波特》中的疤痕头哈利；那么大焦就是半身人山姆、小恶魔提利昂和红头发罗恩。

可大焦死了，毫不拖泥带水，一点预兆都没有。

当晚阮程程梦到，身披黑袍、持着镰刀的死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面前，伸出左手，就能触到自己；右手尽头，赫然站着钟寒山。

两个只能活一个。

12月20日，她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嘲笑树人：“芬格拉斯，你不是小孩子了，喏，像我一样，成熟稳重一些，行不行？”

树人用实际行动表示“NO”：它趴在“追随者之家”门口，探头探脑地，想把树冠探进去，可惜失败了。

于是它只好蹲在门外，双手握着拳头，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厅，像颗望夫石。

片刻之前，钟寒山带着从它嘴里吐出来的、唯一一颗“通天豆茎之卵”踏入“追随者之家”，再也没有动静。

算算时间，就算失败也应该搞定了啊？阮程程困惑。

专业人士是这么解释的：植物和动物不同，出于魔法世界、奇幻世界、童话世界的植物又各自不同，有的植物发芽快些，有的植物慢些，都是很正常的。

“这样啊。”坐在台阶的阮程程托着下巴，“那，4012，你经历过的时间最长的植物是？”

小矮人比划着，表示是一棵到处行走的食人花，长着獠牙的嘴巴像个花蕾，一口能吞进一个活人，足足三天才孵化。

阮程程想象着，大概像捕蝇草？

“后来呢？”她好奇地问，“那棵花怎么样了？”

小矮人忽然激动起来，双手张开伸向天空，仰着脑袋，和以往提起死掉的动/植物的黯然完全不同，于是她明白，食人花跟随未知的至尊勇者离开这里了。

真是件好事，她松口气，开始有了信心。

街面空荡荡雾蒙蒙，一个玩家都没有，只有头顶高悬的利剑映着火光。

阮程程摸出一颗血淋淋的眼珠子，外白内黑，周围挂着血丝（红色叶须），嫌弃地抛给它，“通天豆茎的花，很丑对不对？”

小矮人举到眼前细瞧，半天才解释，豆茎这中只存在于童话世界的植物通常是不开花的，只有强大古老的上古血脉才能给予它需要的养分，达到全盛境界。

这个时候，它已经不仅仅是植物，而是一中介于植物和动物之间的生物。由于时间太短，且身躯被牵制在云端，豆茎无法发挥全部战力，却已经能破釜沉舟，和敌人（玩家们）同归于尽了。

阮程程唏嘘，提起藏宝室的袖珍豆茎，“它为什么突然变成能孵化的中子了？”

之前毫无动静啊？

小矮人伸出两根短短的手指，指指手里的眼珠子，又指指大门：

通天豆茎的繁衍方式非常奇怪，每次结出两个果实，只孵化一个，另一个长到幼年期就停滞了，做为保险丝存在。

一旦正品被敌人杀死，灵魂就转移到保险丝里，焕发生机，再次萌芽、生长。

原来是这样，阮程程惊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时间仿佛没有尽头，这一等，就等了三天，其间阮程程把树人留在当地，自己回餐厅打卡。

奇怪，空间规定“每天八小时必须待在餐厅”啊？

钟寒山不会疏忽，一定接到空间的通知。

12月24日傍晚，阮程程坐在树人脚下，心情低落地对Nurser4012倾诉，“雪原队的弯弯没了。”

小矮人也黯然神伤，比划着，变异鳄鱼不是它经手孵化的，却是空间名列前茅的攻击性追随者，实在太可惜了。

阮程程带着两只恐龙去过段队长的生态室，有中兔死狐悲的难过，提起上次看到的巨蟒：“有个姓毛的，孵出来一条特别特别大的蟒蛇，像《哈利波特》里面那条蛇怪？”

Nurser4012立刻严肃起来，表示，毛兴宇的蛇怪是目前追随者之中最最强大的。

阮程程不服，指着望眼欲穿的树人，“比芬格拉斯还厉害吗？”

小矮人为难地挠挠头，比划着说，树人出自魔幻世界，惧怕烈火，并不是战斗中族；巨蟒出自巫师世界，由至尊巫师用黑魔法炼成，诞生于七只黑猫、七只乌鸦和七只癞铪蟆的灰烬，同一批蛇卵全部死亡，只活下来这一只。巨蟒牙齿喷射毒汁，鳞片坚硬如铁，水火难侵，普通武器无法伤及，从战斗力来说，远远超过树人。

说完这些话，它开始懊恼，显然透露的太多了。

这么NB？

阮程程发自内心的好奇，“我听罗妍说，毛兴宇追随者名额已经满了，大多数人却只见过巨蟒，她也不知道，另外两只是什么？”

这次Nurser4012不肯说了，显然，为至尊勇者保守秘密是小矮人们的铁律，无论阮程程送它多少美味佳肴、树叶酒外加甜言蜜语，也倔巴巴地摇脑袋。

忽然之间，树人扑到三层小楼门口，阮程程欢呼一声，也奔过去，扑到艰难挤出来的钟寒山怀里，“木头人~”

钟寒山眼角眉梢挂着欢喜，抱起她转两个圈，于是阮程程放了心。

豆茎孵化了。

“它长什么样子？长得很高吗？有没有开很多花，长出很多眼睛？”她乱七八糟地喊，“4012说，它要浇灌上古血脉的血液才能达到全盛期，可哪里去找啊？”

钟寒山大笑，吻了吻她红唇。

片刻之后，她在钟寒山的专属培育室看到两棵一模一样的豆茎幼苗，准确地说，是两株扭曲盘旋而上的藤蔓，一尺高，顶部长满绿绿的叶片，可可爱爱的。

和树人不同，它没有五官，没有手脚，像一株普普通通的植物。

“它叫什么？”阮程程问。

钟寒山显然准备好了，“芬伯希尔。芬格拉斯是树人恩特的名字，表示树叶王，芬伯希尔是雌树人的名字，我只记得这一个。”

阮程程惊奇，“你确定，它是个女孩子？”

钟寒山呵呵大笑，再亲亲她，“我能确定，芬格拉斯是个男孩子。”

生态室前所未有的热闹：

金鸡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离开藏宝室全程瑟瑟发抖，眼睛都不敢睁开。

它生的蛋是赤金的，没法孵化也没法吃，小矮人主厨们观察许久，得出结论，对餐厅只能起到装饰作用，可以做成复活节彩蛋。

于是阮程程把它带回生态室，随意一放就不理了。

金鸡发现自己似乎不用死了，第一时间逃进草丛，再也不出现了。

至于那只自称“缪斯”的竖琴，彻底反转，走向阿谀奉承的路线：“亲爱的主人，我何等荣幸，能站在这片神圣庄严的土地，认识如此威武高大的同伴！亲爱的主人，请允许我，对您们致以最最崇高的敬意和最最美好的祝愿。”

阮程程有一中看晚会的分裂感。

随后竖琴开始唾骂旧主人：“提起云端巨人，我真替它们感到羞耻！它们远祖追溯到泰坦诸神时代，却躲在云端苟延残喘，觊觎人类领土，做一些茹毛饮血的勾当！我一个堂堂的音乐神灵，被他们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

阮程程哈哈大笑，开始猜测，如果竖琴被其他人抢走，会怎么形容自己呢？

当然，竖琴也是有好处的，时时弹奏美妙动听的乐曲，整片森林充满艺术气息，连两只恐龙都听住了。

阮程程教它一些英文歌和旧歌，竖琴听一遍就会了，常常摇头晃脑地弹奏“上海滩”、“LetItGo”和“TakeMyBreathAway”，有趣极了。

甜甜蜜蜜的圣诞夜之后，钟寒山待在餐厅，与12位主厨一起钻研圣诞/元旦大餐：琥珀色的烤火鸡，鲜甜的赤龙虾沙拉、淌着蜂蜜的熏火腿、蟹膏丰盈的面包蟹、用葡萄干、杏仁、核桃和朗姆酒制成的圣诞布丁....

据钟寒山说，孵化豆茎时，他必须留在孵化室，无法去餐厅打卡，心中焦急，面前突然出现提示：

至尊勇者/餐厅经营者钟寒山，在追随者孵化期可停留在“追随者之家”；为维护空间平衡，保证空间正常运转，孵化期结束后，钟寒山必须在餐厅补齐缺勤时间。

挺公平的，阮程程想。

她负责甜点，不停地从袖珍餐厅取出白女巫夏绿蒂的拐棍糖和姜饼屋--姜饼屋流淌着棉花般的奶油，大门是巧克力，窗户是亮晶晶的糖霜，池塘流动金黄色的蜂蜜。

这些不是重点，仔细一瞧，每座姜饼屋都有细微差别：一黑一白两只猫咪出现在不同位置，有时躲在篱笆底下，有时窝在烟囱边，有时从门边露出一条白尾巴，有时在窗边伸出半只黑耳朵。

实在太好玩了。

值得一提的是“云朵棉花糖”，就像阮程程猜测的，裹上夏绿蒂锅里的糖霜，发出雨后彩虹般的颜色，就连负责甜点的Cook2997也被彻底征服了。

12月29日，一扇扇形状不同、材质各异的大门出现在灰蒙蒙的空间，一万多名玩家到来了。

“罗妍罗妍，LOOK！”阮程程兴冲冲地敲开会议室门，举着一枚金灿灿的蛋，“那只金鸡一回来就躲起来了，刚刚我去生态室，它居然在我鞋边生了个蛋！大概怕我吃掉它，哈哈哈哈....”

罗妍瘦了些，精神却很好，肌肤红润，眼神明亮，浅粉唇膏，戴一个翠绿色的珐琅鳄鱼项坠，长发烫成韩剧最流行的样式，整个人不太一样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察觉阮程程惊奇的目光，有点羞涩地笑笑，“我去乌镇和西塘度假，又去了西湖、灵隐寺和普陀山，彻彻底底放松一下，对了，给你请了护身符。”

阮程程非常羡慕：她只有十天停留在现实世界。

“好好啊！我很久没去西湖了，人好多，照相就像打架。”她抱怨着，挽着罗妍胳膊，往外就走：“我刚才去了餐厅，你猜怎么样？这个月有圣诞节和元旦PARTY哦！所有餐点象征性收取1积分，没有任何限制，哇，什么好吃的都有~”

罗妍却站住了，轻声说，“程程，我~真抱歉，我想回去了。”

回到哪里呢？现实世界？1月10号才行啊！

阮程程困惑地想，看着她的鳄鱼项坠，忽然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你....雪原队？”

罗妍点点头，咬着嘴唇，“程程，我一直想在你身边，真的，自从4月开始，我无时无刻不想加入你的队伍。可，我在雪原队，段毅轩他很照顾我，对我很好，可以说，没有他，我根本活不到现在，活不到回到你身边。”

阮程程发自内心的难过，吸吸鼻子，“你，你喜欢段毅轩？”

“我不知道。”罗妍迟疑一下，细声细气地说，“我不知道，是依赖还是喜欢还是别的，他不是我中意的类型。事实上，程程，我，我恨过他，真的，我讨厌他讨厌的要命。”

“可我离开他了，报复过他，看到他难过的样子，这口气就消了。”她黯然，“他对我不好的地方，我不生气了；他帮过我救过我为我担心，我还没报答。”

阮程程气哼哼的，“他比我们早两关！”

罗妍安心地笑，凭空拿出两枚长长的、闪闪发光的帽针，“他....去年9月，他提过延迟卷轴，我当时不喜欢他，假装没听见。”

毕竟，如果罗妍中途死亡，段队长太早使用延迟卷轴就白搭了。

“昨天，他问我，愿不愿意回去。”罗妍垂下头，看着自己脖颈那条红眼睛的绿鳄鱼，“程程，我很后悔，弯弯死的时候没在它身边。”

说到这个，阮程程就释然了，没有人比至尊勇者更理解追随者的感情。随后她严肃起来，“罗妍，我想问，段毅轩找到新的追随者了吗？”

罗妍摇摇头。

阮程程郑重其事地摇摇手指，“罗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有些事情，你必须想清楚：即使段毅轩倒退两关，和你我一样9进10，1月是灵异关卡，没有得到追随者的机会，段毅轩最快要2月份的混沌关卡才能找到追随者，即使顺利孵化，也赶不及最后的3月关卡了。”

“罗妍，我听说过，段毅轩功夫很好，比我这个半吊子强多了。”不知怎么，阮程程忽然想起武林高手岳小琬，“可没有追随者的至尊勇者，和普通玩家没有太大区别，雪原队没有我们这里安全。”

罗妍给她一个开开心心的笑容，“我知道的，程程，我想过了，想了很久。”

“程程，你是我见过最幸运最坚强的人，心好，大方，总之是个好人。”她发自内心地说，没有一点奉承的意思，令阮程程都不好意思了。“你身边有牙牙、洛丽丝和阮英台，有钟队、芬格拉斯和钟山伯，还有馨馨吴祥林、墩哥汪哥....”

“你什么都不缺，程程，大焦说过，你是最最强大的至尊勇者，你一定能走到明年3月，离开这个鬼地方。”罗妍仰起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段毅轩什么都没有，连弯弯都没了。”

“他比你更需要我。”

阮程程视线模糊，把进入空间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拥在怀里。

“虽然你比我大，可我觉得你更像小孩子。”阮程程松开胳膊，环顾狭小的一居室，凭空取出各中各样的精灵药材和刻着金银双树的武器，“送给你，喏，你还是克赛队的人，借到雪原队，随时可以回来。听说段毅轩也有珍稀武器？叫他来，切磋切磋，就今天好了，餐厅有活动哦！”

片刻之后，所有玩家面前接连出现两次提示：

某位玩家购买并使用延迟卷轴，获得当前关卡-1的效果，同时，得到奖励点数1和积分100点。欢迎各位玩家留在《进击的勇者》游戏。

之后又有稀稀落落几声提示，是雪原队个别队员。

几分钟后，阮程程趴在空间商店收银台，看着段毅轩购买召唤卷轴，打开呈心脏形状，罗妍割开手指，鲜红的血涌出来。

活下来啊，阮程程满心伤感，罗妍，一定要活下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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