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傅祾相处的时间比之从前多了不少,我想我不仅仅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从一开始便知道他好,只是不知会这样好,原来单纯的只是动心,接着才是心动。也许自己从前看人看事都是过于浅显了,实则并不知晓其真正品质,这原是我做人的失误。

抛开立后一事,朝中局势日趋稳定,一切的问题在傅祾看来都不是问题,我其实一直拿他当作曾经的少年,却不知其品性坚毅,不类先帝,反倒颇有圣祖当年执掌天下之风,既可前朝弹伏老臣,又可平衡军事邦交,便是那些儿女情长的东西,他也无师自通。我的花笺年年都要在聆风亭挂上一排,当年写的那些话傅祾都记得,当年鸦齐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我却写年年如期花如旧,想来自那时起我便开始幻想,希望能与傅祾一直这么下去,不论是以亲人,还是情人的方式,我们总是要在一起的。

傅祾总是不确定,总是忍不住要问,其实他真不必这样啊,分明彼此的心意早就铭刻于心,问了也不过是一样的,答案从来就没有变过。

一辈子究竟有多长,只因有你,便不算很长了。

前二十年过的顺风顺水,就免不得下半辈子多操些心,我沉浸在这份迟来的爱情中无法自拔,几乎忘了身边有多少双眼睛,不论是恶意的,还是好奇的,我清楚有些事不过是欲盖弥彰,傅祾遮掩的很好,我也遮掩的很好,可后宫女人便如一枚枚□□,她们为了争夺这个男人,甚至可以死,可以发狂。

可是我既打定主意为我的孩子铺路,那么旁的人也就顾不到了,对此也只能说声抱歉了,都自求多福吧。

茗舒在,乐薇也在,聪明的,能用的人都在,我很高兴,甚至都刻意忽视了陈氏面上的不满,多日来明里暗里地炫耀、打压,她果然急了。

这个女人,她那样能忍,忍的这样辛苦,忍到心内郁结,心怀愤懑,却还是装的一副好颜色,请安从不缺席,甚至说笑间毫无漏洞,她仍是唤我太后,我仍是她敬爱的长辈。

阮娘心里纳罕,纳罕几日,实在憋不住好奇,便问我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我只告诉她:

“眼睛。”

若是真的爱一个人,或是恨一个人,她的眼睛啊,是骗不了人的。

七日后,陈皇子赐名,抓阄,自开春起宫内便不兴大宴,这回有太后发懿旨,众人才敢聚在一起乐上一乐。

人前人后,我都一直抬举陈氏,一切都给她最好的,更是赐了轿撵,明晃晃的仪仗,宫内唯一的皇子要尊她为生母,甚至将来更要唤她嫡母.......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却又死不回头,不肯自食恶果。

宴上,陈氏笑的温婉又不失分寸,总之是无可指摘的完美,正宫气势一览无遗,甚至隐隐压我一头,服制华贵,无可比拟。

便是我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记忆中的陈氏似乎从来没有这般神采飞扬过。

应该的。

这也是应该的。

她哪会怕我呢,甚至觉得我巴不得要讨好她,只因其手握最后一张底牌,但凡出手,便可掀起滔天巨浪,当然是藏的越深越好。

每到这种时候,我就很乐意给旁人面子,予人希望再打碎希望,我愿称之为绝望,其实看人由生转至绝望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我许久都没这样干过了。

小存儿很认人,见到阮娘还要抱抱,不过尊卑有别,当初昭圣宫的奴才照顾他是不得已,如今得以照顾陈皇子乃是荣幸,母以子贵,子以母贵,身份不一样,到底是不一样了。

我也作势逗弄了几下,可惜小存儿不给面子,谁来都是笑呵呵的,唯独见我,许是记着我当初说过要把他丢出去的话吧,小孩子也是很记仇的。

小存儿实在是不喜欢我,小嘴一撇便要哭,见我离远了,便不哭了。

陈氏见状,满怀歉意地冲我福了福身,谦卑而恭顺,连眼中的一抹恨意也藏的那样好。

贵太妃笑着插话:“皇子生的好,眼睛倒是颇似圣上,瞳仁大大的。”

我跟着看了一眼,也笑着附和:“毕竟血浓于水,到底是亲父子啊~!”

跟贵太妃谈笑时,陈氏便在一旁安静侍立旁听,面色似是有些满意,这宫里子肖父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过还是越像越好,皇子跟皇帝关系并不同民间父子,傅祾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不过我知道他的确在意自己的子嗣。

所以我将他也瞒着,瞒的很好。

我不说,陈氏也不说,谁又知晓彼此已是仇人?

抓阄进行的很顺利,贵太妃送的手钏是先帝所赐,云太妃人未至却派人送足了贺礼,另有零星几位旧人,如姜汐蝉漪之流,经傅容一事后倒也识相不少,都是最和善不过的性子,说话都专捡好听的说,轻易不敢惹事。

陈氏防心较重,对我始终有防备,眼见我命人拿出一枚精致锁片,也是先帝所赐,倒是没拿寻常的话来推拒,只是命人收下,转头就冲我解释道:“太后一出手便赐下如此贵重之物,臣妾怕皇儿压不住,还是先收起来,等他稍大些再戴吧。”

我点头:“无妨,不过是些小玩意罢了,你自个做主便是。”

如此,大家热热闹闹用过了膳,宴上陈氏用的很少,只喝了几口木樨清露便罢了筷,我见状,又命人将玩出一身汗的小存儿抱下去梳洗,不多时,含凉殿的旨意也正好传到了昭圣宫。

东浔是内侍监总管,傅祾肯派他来已是给足脸面,我想陈氏大约也是高兴的。

接着,东浔摊开圣旨,当面传达了皇帝的意思,其内容不外乎是为皇子正名,而如今又被恰逢吉日,便不再拖延,正式赐封陈皇子傅存为誉王,岁禄三千石,只待成年后便可携生母前往封地曲沃。

以及,誉王生母,因诞育皇子有功,特晋贤妃,迁居瑞昌宫。

是的,贤妃。

只是一个贤妃。

...........

宛如一记雷光横空劈来,四肢都要麻木了。

这样一道旨意,也许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

贵太妃愣足半晌,或者说此刻殿中人皆是沉默,众人的目光或多或少,明里暗里,都移在了陈氏身上。

意外么?欢喜么?

我早说过,傅祾从不会忤逆于我,从前是,如今更是。

不论我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

容貌、身体,加以利用未必不能成事。

可女人最大的武器,却从来不是这些。

她只需要男人的爱。

我想自个如今便是被人指着鼻子说成祸国殃民也不打紧了,他们说的很有道理,有理有据,无须反驳,又何必要反驳。

接着我看见陈氏的面容,那样年轻,那样鲜妍,却在霎时间变得惨白。

不敢相信,不能相信。

“这是件喜事啊,往后六宫事务交由贤妃暂代,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我笑了笑,示意东浔退下,甚至还帮着打了圆场:“看贤妃面色不好,这两天怕不是忙着抚养皇子,操劳伤神的,一定是累着了吧。”说罢,我便叫来碧水:“快,扶贤妃去后厢房里歇一会子,这里有贵太妃和哀家看着,不会出岔子的。”

可惜一腔好意打了水漂,陈氏并不理我,也不打算告退,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她的身体隐约像在颤抖,不过木已成舟,她在接过圣旨前看我的那一眼大约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

差一点,我便要将她误认成先皇后。

那样怨毒的眼神,真是一模一样。

不过宫里待久了,只要天不塌下来,大家便都很淡定,我打圆场,贵太妃也随即出声,不愧是除我之外的后宫第二人,谈笑间就令古怪的气氛逐一化解,很快便将这一茬糊弄了过去。

于是注意力又重新回归,大家都夸小存儿真可爱,真讨人喜欢。

我也跟着夸,面上笑的欢,实际内心却是毫无感觉,只是认为现实很无奈,小存儿这么小的年纪,连声娘娘,连声父皇都叫不出来,他不晓得自己的身份已然从一个极端跨到另一个极端,誉王,曲沃,最富庶的平阳不能给你,不过傅容却把同样丰饶的曲沃之地给了你,除了做不成太子,你这一生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我由衷地替傅存开心,从一开始便注定得不到的东西,长大后也不会得到,少了这一重执念,他会活很快乐。

贵太妃也是许久不见儿子,甚至连孙子也是没见过几面,难得宫里有个奶娃娃可供人参观,她倒显得比我还兴奋,阮娘曾照顾过小存儿一阵,知道他喜欢喝蜜乳调的牛乳,早早就命人备下,底下更垫了冰块镇着,服侍的再周到也没有了。

贵太妃料想存儿也是饿了,顺势便接过,想逗他来吃。

陈氏面色始终没有恢复,瞧着贵太妃时更是有些犹豫,可我却不管那些,只顾拦住她:“牛乳是阮娘一早就命人备下,这个天气用了最是滋补,再者经皇子口中的吃食皆有宫人试过,贤妃实在不必过于忧心了。”

陈氏睇来一眼,那一眼颇有内容,总之是不信,却也不得不信。

傅祾看重子嗣,她料想我不会在孩子身上动手脚。

贵太妃逗着小存儿喝了半盏牛乳,眼见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这场小宴办的也还算圆满,在昭圣宫里又略坐了坐,陪我说了会话,便带着众人起身告退。

我看着狐疑的陈氏带着小存儿远远离去,决定先回去补上一觉,好颐养精神。

这一晚,我没去含凉殿。

第二日阮娘步履匆匆,在我晨起梳妆时便走了进来,连说瑞昌宫昨晚着急忙慌地传了太医,一群人围着小皇子精心照看,仍是无果,最后甚至连傅祾那里都被惊动,忙吩咐人更衣,赶去陪着守了几个时辰,眼看贤妃操劳乃至昏厥,却又不能放着政事不顾,无奈之下,仍是起身上了朝。

——总之,鸡飞狗跳,一团乱麻。

碧水插嘴说那么小的孩子,白天还好好的,可一入夜就病的这样急,不知是吃坏肚子还是吹到了风,也真是难为贤妃了。

我听后,也随之感慨:“是啊,保不齐这会儿人就该过来了,我看贤妃这回着实气得不轻,非把咱们昭圣宫的宫门拆了不可。”

碧水听了就吓一跳,刚想问万一拦不住怎么办,可话还未出口,却听得外头有宫人急急忙忙跑来通报:“贤、贤妃娘娘来了!”

阮娘知道不好,就想出去拦一拦。

........可她不明白,但凡女人,遇上这样的事多半是拦不住的。

贤妃未经通传便闯了进来,怒气冲冲直入殿内,见阮娘拦在我身前,一把就将她推开,换作与我面对面,眼神凌厉,恨声连连:“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

我看了她一眼,才一晚上的功夫,就憔悴的不像样,心中不免动了恻隐之情。便摆了摆手,叫阮娘她们都退下,接着假意安慰道:“贤妃,哀家知道,小存儿如今病势凶猛,可你也不要太操心了,听说圣上已经拨了最好的太医,他一定会没事的.......”

“你住口!”

贤妃双目赤红,似要喷火,下一秒便冲了上来,与我对峙:“存儿乃是圣上唯一血脉,你若是敢害她,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便动起了手。

突如其来,几乎毫无准备,面颊便是一阵剧痛,没有人替我拦下这一巴掌,又或者,是我一心放任,故意纵容。

皇子出事,谁也不想的,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同她掰扯这些,只是默默忍了下来,沉声道:“贤妃,有些事,你要适可而止。”

陈氏愣了一愣,而后便学着我从前那样,皮笑肉不笑。

“是,太后教训的是。”

说罢,她上前半步,直至到我耳边,不出恶言,却满怀恶意:“那么我便权且看着,看你这个太后还能得意多久。”说罢,又快步离去。

“...........”

阮娘等人一直守在殿外,听里头的动静简直是听的心惊肉跳,陈氏来时裹挟着怒气,走时倒是平静不少,碧水见我左脸赤红一片,脾气一急就忍不住痛骂:“贤妃她算什么东西,从前巴着咱们娘娘都来不及,敢情一有皇子就了不得了,这都是没影的事,口说都无凭,怎么还动起手了呢?!”

“......算了算了、”

我很大度地任她们调制药粉,为我敷面祛除红印:“贤妃也是爱子心切,哀家好歹也是长辈,这回就不跟她计较了。”

阮娘听我说的轻松,面色也是淡然,只是问我:“方才含凉殿派人来请,奴婢听说贵太妃已经去了,太后也要过去看看么?”

我点头,毫不迟疑:“去。”

大戏当前,当然要去。

这几日小皇子病的昏沉,查不出原因,也找不出毛病,宫中有不少的风吹向贵太妃,却也有部分是吹向我的,傅祾定是暗地里替我背了不少压力,何况太妃那日喂食牛乳,自己也是先尝了一口,就算把那些个宫人都打一遍也打不出个结果,贤妃若说是有人蓄意陷害,那么证据呢?

平日里我对她那样抬举,为何却偏要赶在那一日才去害她?我又不是傻。

傅祾并没来寻我,哪怕小存儿重病一事我担了最大嫌疑,他也不发一言,只是派了东浔来请。

我被扇了一巴掌,用粉遮了好久才算淡下几分,傅祾担心,我又如何不担心,陈氏以下犯上,我可以不计较,可是傅祾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哄好他是我的职责。

已经过去三天,三天以后小存儿的病就不宜再重了,我只是想要一个虚弱的皇子,安全的,毫无威胁的,而不是让他彻底变成傻子。

我走进殿中,太医跪了一地,每个人脸上都是诚惶诚恐的惧意,万幸没有瞧见陈氏,傅祾大约知道陈氏此刻与我不宜见面,就提前叫人把她送回去了吧。

傅祾见了我,不过是轻轻一点头,眼中疲态尽显,这几天真是累着了。

我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却不发一言,只快步走到太医跟前,冲为首的院判,微愠道:“皇子如何了?你们这一群人日夜随侍,可曾诊出什么没有?”

院判不是我熟悉的贾太医,瞧着也颇有些年老,此刻便连连叩首:“微臣无能,微臣无能,太后娘娘恕罪..........”

傅祾叹口气,将他们都斥退了。

待得一室清静后,他才问道:

“阿拙,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傅祾看向我:“想了这些日子,终是忍不住要来问问你。”

“我知道。”

我说:“小存儿曾在我身边抚养,我虽对他有些情分,可如今他是你膝下唯一正统,论情论理,也是我嫌疑最大,我是有理由去害他的。”

“不,阿拙,你不是这样的人。”

傅祾苦笑着摇头:“事到如今,你便直接告诉我好不好?告诉我此事与你无关,是另有人意图加害大皇子,还有贤妃......我明明已经答应过你,贤妃毕竟为我生下存儿,你明明就容不下她,却为又要劝我容下她,阿拙,我知道这不是你平日行事的作风,你为何就不能告诉我.........”

“告诉你了又怎样?”

我心内一惊,眨眼的功夫,面上就先哀凄了面容,一如我曾经就以这一副面孔来哄骗忽失偈琍那样,委顿又凄楚:“是,我做这一切都是违心,我不得不讨好你的女人,讨好这个除我之外,唯一为你诞育子嗣的女人,可我不能说,也不能怒,因为这是我自找的,我想我对她好些,你便与她多疏远些,我多想你永远是我一人的,这样的心情你又如何能明白?!”

我如此哭诉,情真意切,又入情入理,很是辛酸,傅祾听后便是长叹一声,面色松动,眼中更是溢满愧疚:“阿拙,我并不是在怀疑你,我只是........”

“是,我是不喜陈氏,也不喜国公府在咱们之间指手画脚,可你信我,我并未想过要加害你的子嗣。”

我说罢,便红了眼眶,当即便要发誓:“若是小存儿此番不测,那便叫我同他一起陪葬吧,若是此誓能叫你打消疑虑,我心甘情愿........”

傅祾见我神色凝重,赌咒立誓时几近魔怔,吓得忙拉住我:“罢了罢了,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疑心,阿拙,你别气了,如今存儿昏睡未醒,若是你也倒了,那我该怎么办?”

我伏在他怀中,想哭却流不出泪,想安慰却又无从安慰,身心皆是疲惫。

傅祾抱了我一会儿,一低头便瞧见我面上红痕,当即便皱了眉头:“这里是怎么了?”

“没事。”

我轻描淡写地遮过一句:“许是不小心磕着了吧,不疼的。”

傅祾长眉紧锁,显然是不信。

我知道他猜的出来,这样也好,让他自个去猜,总比我亲口告诉他来的好,女人总要懂得示弱,才能更得一分怜惜。

“若是你放心,就让我进去看看吧。”

我见时机正好,便趁势与傅祾说道:“我虽不精医术,可宫中阴私手段怕是无人比我知晓的更多,小存儿或许不是病,更有可能是遭了旁人暗害,贤妃在时我不便提,可当着你的面,我却是不得不说了........”

傅祾听罢,又是一叹:“也好,阿拙去看看吧。”

我依言进去了,走到床边伸手一触,小存儿周身皆烧的滚烫,嘴唇又干得起皮,便赶忙倒了杯水喂进去,可水进去了又吐出来,也是灌一半吐一半,都蔓到了锦被,我没法子,只好用手指抹去孩子唇边的水渍,又亲自绞了帕子替他敷上额头,满脸关切,实乃发自真心。

小存儿的病实在不像病,正如我所言,大约误食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可惜那帮庸医查不出来,只晓得药喂不进去,却不会反过来想想,他胃里积着那么些东西,又如何咽的下去。

我是死马当活马医,指使着宫人给小存儿大灌凉水,又叫院判施针催吐,忙的都出了汗,殊不知傅祾早早地便站在身后,一直瞧着我。

......许是这孩子真的命不该绝吧,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的事情,却是由我一深宫妇人道出,我跟傅祾说这妥妥的是中了食物相克之毒,问题却不是出在贵太妃那一盏牛乳上,怕是贤妃当日携皇子过来时,还给他吃了旁的东西。

陈氏来昭圣宫大闹一场,而我却不计前嫌,替她施救了孩子,傅祾本就对我心怀愧疚,又顺着我给的方向去查,果不其然便有了眉目。

竟然是长颐。

莫说是傅祾,就连陈氏那般精明之人,都不会想到元凶竟是小小的长颐。

她还那样小,傅容临死前便将她托付给我,而我又将她交给了云太妃。

本质上,她就是个累赘。

那么理由是什么呢?

我想起我当日同长颐随口说起的,不过是些临时起意,当场编造出的谎言:

——“说起来,当今圣上与你父亲是亲兄弟呢,兄弟阋墙,入春前的那一场宫变还真是可怕啊。”

——“既然人死不能复生,仇恨已埋,那便说你只是怨恨圣上,顺带也恨上了皇子,本来按序齿,嘉世公主本该是我大靖当之无愧的帝姬,你如今日日看着仇人的孩子受恩赏,又不得不低头行礼,一时气不过,便如此行事了。”

——“用毒吧,端王府曾经广招异士,府中异人众多,就连曲侧妃也善制药,哀家知道傅容不是个傻子,你是最得他喜爱的孩子,手里定是还有不少,就稍微用那么一点,一点点就好......这样不打紧吧?”

——“不要怕,怕什么呢?哀家答应过你父亲,一定拼尽全力会保住你,长颐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能明白哀家苦心的,是不是?”

............

由此一来,我顺利洗脱嫌疑,大皇子经此一病,身骨亏损,好在命是保住了,我便在傅祾跟前又卖了陈氏一波人情,她如今因冒犯太后而被禁足,小存儿也养在含凉殿由东浔看护,我总算是将她们彻底分割开来了。

至于长颐,留她一命不难,只是名位上委屈了一点,褫夺嘉世郡主的封号,废为庶人,却架不住太妃一再恳求,仍是寄养在毓德宫膝下,另外,我也会叫人好好看顾她的。

云太妃的面子傅祾不得不给,我也从旁劝了几句,到头来似乎一切步入正轨,小存儿身体无碍,贤妃禁足,贵太妃无事一身轻,各人皆有各人的活法,谁也碍不着谁。

只是我的昭圣宫不太平,这日倒又来了位稀客。

上回是贤妃大怒,这回怒的却是云太妃,大老远从毓德宫赶来,大概率就是来堵着门骂我的。现在一见面,果真如此,这么多年都隔岸观火,干站着看戏的人,这会儿却久违地阴沉了脸色,对我冷然道:“非拙,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是不是?!”

我见状,则又开始装傻,一口茶太烫了,差点呛在嗓子里:“啊?姐姐在说什么啊?”

云太妃见我死不悔改,恨不得撸袖子与我动起手来:“收起你这副嘴脸,别以为我同圣上一样好骗!”

她指着我,丝毫不顾及我当朝太后的身份,直言道:“你别当我不晓得,那日宴上你所做的这一切为的就是拉下陈氏,非拙,你明知贵太妃会替你动手,私下更唆使长颐一命抵一命.....亏我原先还当你心肠软了不少,这些年稍有长进,却没想到你连孩子都不肯放过。”

“.....唉,姐姐可别这么说啊。”

我委屈了脸色,却难得露出本性,忍了又忍,终究没有忍住,阴恻恻地笑道:“哀家如今可是太后啊,后宫的子嗣都是哀家的宝贝,国公府又没碍着哀家什么,那日陈氏发狂,哀家不也没计较她是不敬之罪,可见是误会,一切都是误会~!”

这些年唱白脸唱惯了,遇上谁都是劝,我不顾此刻的太妃已是怒火中烧,仍旧是先扮好人:“姐姐也先别急,长颐年纪还小,不过就是一时糊涂,小皇子不也什么事都没有吗,你放心,哀家稍后定会劝圣上从轻发落的,大家现在都是成年人了,作甚么跟小辈过不去嘛~!”

“扯你娘的淡去吧!你看你这妖妖调调的德行,整日披红戴绿,簪珠攒银,还算哪门子的太后!”

云太妃别过脸,压根就不想看我,可见是怒极了,真性情暴露无疑:“非拙,咱们姐妹多年,你的手段我不是不知,先借贵太妃之手下毒,后又叫长颐替你担了这名头,至于解药,你这样聪明的人,自然晓得不能落人口实,怕是那一日趁着喂水,你便顺势将药抹进大皇子口中,亲自替他解了吧........”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是极厌恶我做出此等行径:“我虽不知你一力打压陈氏为的是什么,不过大家相识一场,有些话我还是要劝你,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即便贵为太后又如何,届时天不容你,我倒要看你如何自处!”

痛快,不用装好人了,实在是痛快。我突然有种摧毁一切的快感,忍不住从浅笑转成了大笑:“姐姐这就不懂了,这后宫何必要有皇后,有太后一人不就好了?先帝的后宫大家都是见过的,齐夫人与先皇后彼时水火不容,就连当年季贵妃一事,姐姐也是有份参与的,大家的手都不干净,有些事你不提我不提,不代表咱们已经忘记........哎呀,难不成姐姐还真的忘了?”

忽视掉云太妃激烈的言辞,我说的云淡风轻,却又张狂如此:“至于皇嗣,这个也不劳姐姐费心,哀家一定会替圣上抚养出色的孩子,替他看顾后宫。自然,往后便只有我选中的人才配做太子,也只有我.....只有我百里氏之人,才可入主中宫。”

云太妃似是被这样癫狂的我所震慑,半天没回过神。

“你、你.......”

她怕极了,连着‘你’了半天都放不出个屁来,甚至连话也说不完整。

“亏我还当你是转了性。”

云太妃眼中尽是不可思议:“原来你苦心孤诣,竟只是为了独占........”说到一半便住了口,像是察觉到什么,当即便说不下去了。

我心内欢畅,都快笑出一口白牙:“什么嘛~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劳什子太后,姐姐现在才知道啊?”

云太妃瞪大了双眼,那形容真是好笑,跟被雷劈了似的。

她在我跟前彻底败下阵来,再答不出一言。

..........

是啊~我苦心孤诣,一个人做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穿好的吃好的?一天三顿饭,一顿饭二十道菜?

是,我是喜欢荣华富贵,披金戴银,可我也是真不喜欢做这个太后啊。

本就尚在风华之年,又何等有幸,能得傅祾爱重,你说我要的是什么?

小存儿不会死的,可是陈氏,乃至国公府,甚至所有人。

但凡敢与我作对的人,我向来不会手软。

自此,后宫便再无一人可与我抗衡。

陈氏何惧,外戚又何惧,终归都是要死的。

如此,傅祾便只是我一人的。

谁也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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