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禾微微一怔,她不知道静沅到底想做什么,但此时她已经心灰意冷,不敢再去相信任何人,说话的语气中自然充满了警惕,“静沅真人何意?难道还想再羞辱穗禾一次吗?”

静沅也不生气,直言道:“公主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公主无辜受屈,不该就此含混过去,有损公主清誉,所以才想要锦觅将此事说个清楚,公主意下如何?”

穗禾不敢置信地沉默了片刻,方才沉声问道:“你为何要帮我?我是天后这边的人,与你天然便是敌对。”

静沅却道:“我并非是在帮你,只是从来见不得这种不公之事,若没发生在我眼前也就罢了,既然发生了,我自是无法袖手旁观!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锦觅欠公主一声‘抱歉’。”

穗禾心中震颤,她说不清楚自己此时的感觉,天后虽然向锦觅发难,却不是为了她,其他人更是没有替她主持公道的想法,反倒是静沅这个最不可能之人生出了此心,这怎能不让她心中五味杂陈……

“多谢……静沅真人!真人愿意施以援手,穗禾感激不尽!”良久,穗禾轻声回道,言下之意,便是应允了静沅所言。

两人之间的传音到此便结束了,正好这会儿众仙的祝酒也差不多快完了,寿宴接近了尾声,静沅便不再迟疑,略微提高了声音,向锦觅唤道:“锦觅,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静沅这一开口,众仙心里忍不住又“咯噔”了一下。

今日这场寿宴堪称是一波三折,他们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惊吓,眼看都要结束了,他们提着的心也总算能稍稍放下了,结果又来这一出,这让他们怎么受得住啊?有什么事不能等筵席散了之后,再私下解决吗?

虽然心里这般想着,但面上众仙却还是很诚实地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等着看新一轮的热闹。反正,在他们想来,无论什么事也波及不到他们身上。

静沅并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不过她本就是要当着众人的面把锦觅之言的来龙去脉弄个清楚,眼下这情形倒正合了她的心意。

至于锦觅,她可完全看不出形势什么的,一听静沅叫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起身顶着众人的目光走到了静沅身边,叫了声“静沅姐姐”。

这个称呼一出,天帝天后和众仙的眼神都是一变,天帝更是直接就想开口探问她们两个的关系,但静沅这会儿可不想与他打什么机锋,上来便向锦觅问道:“锦觅,方才你为什么说穗禾公主和火神灵修过,你是如何知道的?”

一听静沅旧事重提,而且还是这种风流韵事,众仙忍不住偷偷交换起了眼神,还悄悄地觑向了上方的天后。

果然,只见天后的脸色已是黑沉无比,火神也是一脸的尴尬和欲言又止,倒是此言中的另一人穗禾公主面色竟丝毫未改,完全不见先时的羞愤,看着很是从容,一时倒让众仙心下颇为不解。

天帝和水神都觉得静沅此问不妥,担心锦觅真的知道些什么,说出来影响到她自己的名声,当即便想打个圆场,阻止静沅问下去,但架不住锦觅自己不长记性,依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说不得的,张口便道:“我是在狐狸仙给我的天香图册上看到的,里面有幅画叫珠联璧合,跟凤凰和穗禾公主坐在一起的样子特别像,刚才天后娘娘一说我就想起来了!”

“狐狸仙是谁?”静沅一下子就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至于那个天香图册,联系锦觅前后所言,不外乎就是春宫秘戏之类的图册,自然没什么好问的。

“哦,狐狸仙就是月下仙人,是凤凰的叔叔。”锦觅很自然地回答道。

“所以,也是他跟你说的灵修吗?”静沅语调微冷。

“嗯嗯,是啊!”

静沅按捺住心中的怒意,继续问道:“那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锦觅一脸天真地说道:“狐狸仙说,和灵力高的人灵修可以长灵力,让我多看看天香图册学好理论,以后就能跟凤凰灵修了。”

静沅一掌拍在了桌案上,站起身来,冷冷地说道:“好一个月下仙人!管着无数凡人的姻缘还不够,还有空亲自给自己的侄子调|教房中人,看来他们叔侄之间的感情还真是好!这天家的教养还真是好!天帝陛下、火神殿下,不知你们可知晓此事?”

“此事本座丝毫不知!”

不但不知,天帝此时心中也是惊怒交加,他已认定锦觅是他的女儿,骤然听到丹朱曾有这般盘算,顿时觉得后怕不已,当即一脸阴沉地命人去姻缘府将还在被关禁闭的丹朱传召过来。

当然,若是能够,他也不想当着众仙的面处理这种可能会辱及天家颜面的事。毕竟,明显锦觅和旭凤之间还未真的有什么,为大局计,其实应该像方才一样遮掩过去,过后再私下惩处丹朱,告诫锦觅与旭凤便是了。

可令他恼恨的是,静沅竟堂而皇之地在众仙面前揭开了此事,如此一来,无论锦觅是何身份,听她被丹朱私下里这般相待,都难免会让众仙家心生疑窦,以为姻缘府甚至他们天家藏污纳垢,这如何能行?!

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若处理不当,定会影响天家声誉!是以,权衡利弊之下,他只能选择牺牲丹朱,等下当着众仙的面秉公处理此事。

至于旭凤,他倒是多少知道一些丹朱的打算,甚至于私心里也默许了此事。反正锦觅是心悦于他的,而他也并不介意将她收入房中,所以他们灵修也是早晚的事,只不过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自然不能承认这一点,毕竟他也明白这事说出去不好听,于是干脆沉默不语。

可对自己儿子颇为了解的天后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心中对先花神和锦觅更添恨意,只觉梓芬阴魂不散,当年迷惑天帝还不够,竟还留下个女儿来迷惑她的儿子!想害得旭凤乱了伦理纲常,遭受天罚!对于想把他们两个凑做堆的丹朱也愤恨不已,打定主意要在之后好好收拾他一番!

而殿中的不少仙神这会儿脸色也不好看,尤其是那些有儿女在姻缘府任职或者是时常喜欢往姻缘府跑的,要是早知道丹朱私底下竟会这般教人,他们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家儿女去姻缘府的!

甚至于,他们有的已经怀疑起了自家的女儿之所以喜欢上火神,会不会也是丹朱故意引诱的!

不过,即便不是,这些仙神也打定主意要让自家儿女与丹朱和姻缘府断绝来往了!否则,万一以后自家儿女也被他教成这个锦觅这样,他们可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样一想,他们中的不少人倒有些感激起静沅这次的直言不讳了,不然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事呢!

事关己身,一时间众仙家大都歇了看好戏的心思,只专注地等着丹朱前来,等着看天帝要如何处置此事!

九霄云殿的气氛一片凝滞,迟钝如锦觅也渐渐觉出了不对,何况静沅还明显是一副冷着脸生气的模样,于是忍不住问道:“静沅姐姐,灵修能帮忙长灵力,这不是一件好事吗?为什么你们都这么不高兴啊?”

刚才穗禾公主和那个天后是这样,现在连静沅姐姐也是这样,还真是奇怪……

为什么不高兴?

听到锦觅这话,静沅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她才好,心下止不住地为她感到一阵悲哀……

之前她只觉得丹朱此人有些不着调,且为老不尊,不曾想竟还这般下流无耻!锦觅才多大,心智都还未真正成熟,甚至于初至天界时还掩藏着女儿身,一副童子样貌,丹朱竟然就敢教唆她与旭凤灵修!他把锦觅当成什么了,给旭凤准备的娈宠吗?简直是龌龊不堪!

可是,她再愤慨又有何用?

锦觅自己依然懵懂不知,丝毫意识不到自己在受人摆布!甚至于……是被人当成玩物在调|教!

纵使她明白这其中花界的封闭和放养占了最主要的原因,可锦觅到底也有四千多岁了,不算是真正的孩童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她到底活到哪里去了?

明明她也见过锦觅读书识字的,就连《六界通史》她也是看完了的,可到头来却一点长进都没有,那她从书中到底看到了什么?

静沅叹了口气,她很想与锦觅说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一对上她那不合时宜的天真眼神,又觉得很是心累,她不是圣人,管不了所有的事。

何况,锦觅若是能听进去这些,也不会在离开花界一百多年,见识了外界的种种之后还是如此不谙世事。

从来也都是被宠着的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去教养一个好似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也没有那个耐心去一点一点的教导她,毕竟这本也不是她该承担的责任。

念在她的承诺和曾经朝夕相处的情分上,她可以保锦觅性命、可以在此事上为她讨个公道,至于旁的,她不会管那么多……

左右锦觅的身份已经暴露,想来不久就会认父了,届时自然该由她爹来亲自管教她,轮不到自己这个外人再多事。

不经意察觉到水神盯着锦觅那夹杂着欣喜、怀念还有忧虑的热切眼神,静沅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如今倒是摆出这般作态来,也不知是谁四千多年都没去花界祭拜过先花神一次,真不知道他到底对先花神深情在哪里了,嘴上吗?

还好临秀姨与他和离之事已成定局,而且今日便能公之于众,不然可真是要让人呕死了!

不想再看到水神这副嘴脸,静沅收回视线,看着锦觅说道:“是不是好事且不论,我只问你,可见过那位月下仙人与谁灵修过?他灵力如此低微,有这般坐享其成的好事怎么不见他自己去做?

而且,灵修之言也不是随便就能说的,你细想一下,除他之外,可有旁人对你说过这种话,同样,他又可曾当众对你说过这种话?”

“好像是没有……”锦觅挠了挠脑袋,似解非解地问道,“难道狐狸仙在骗我吗?可是为什么呀?”

两人交谈的声音并不大,但此刻九霄云殿中一片寂静,仙神又皆是耳聪目明,所以基本都能听到两人的对话。

除了锦觅,殿中之人可以说无人不知丹朱的用心,见锦觅这幅不开窍的模样,众仙对于丹朱的恶感顿时更深了些,对于锦觅先前的口无遮拦也不觉得奇怪了,当然,还有对穗禾无辜受累的同情。

至于旭凤,经此一遭,他以往在众仙心目中光明磊落的形象已经摇摇欲坠。

毕竟众仙其实也没怎么和旭凤真正相处过,他有多光明磊落,众仙大多也都是道听途说的,可他今日一会儿欲言又止、含混不清,一会儿避而不谈、置身事外的表现,却是他们实实在在看在眼中的,怎么也当不起光明磊落这四个字,完全让人对他生不出信任之意来,无法相信他对于丹朱的所作所为会是不知情的。

静沅也是如此,眼看该问的都问清楚了,再多解释丹朱甚至旭凤的意图锦觅恐怕也理解不了,所以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事已至此,缘由为何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比起那些,你现在最该明白的是,既然你根本不懂何谓灵修,也不曾亲眼见过,那你刚才便不该无凭无据的胡言乱语,不但失礼于众仙,更是冒犯了穗禾公主,伤及了她的清誉!

即便你那是无心之言,可错了就是错了,先前无人告诉你,你一直若无其事也就罢了,可眼下我已与你说得很清楚了,你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才是。”

锦觅却还是一头雾水,搞不懂这其中的关联,也不明白静沅到底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又抓了抓头发,不解地问道:“静沅姐姐,我要做什么啊?”

静沅的耐心终于告罄,也彻底不再对通过这种循循善诱的方式让锦觅自己认识到错误的想法抱有希望,直接说道:“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你说了不该说的话,自然要向穗禾公主赔礼道歉!”

她算是看出来了,对常人来说一点即通的道理,放到锦觅身上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连半点迂回都不行,因为她根本听不懂!可锦觅偏偏又和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孩童不一样,自有一套堪称怪异的思维,孩童尚能加以引导,可她却不行!

静沅觉得,遇到这样的人,别说是她了,就连她辩才无双的父亲和擅长用口舌对付人的好友也未必能够光靠言语改变得了她,所以自知在这方面还不如他们的静沅只能选择放弃了,而且也暗暗决定日后绝不会再耗费心力去做这无用功了!

锦觅还不知道她今日这番表现已经耗尽了静沅对她仅剩的一点善意和喜欢,只是一见静沅的脸色冷了下来,她便不敢再问那些有的没的了,转而老实地开口向上首的穗禾公主道歉,哪怕她还是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也因此,锦觅道歉时的口不应心、毫无诚意任谁都看得出来,所幸穗禾想要的也不是锦觅的歉意,而是要她还自己一个清白,而静沅前面问锦觅的那些话已足以证明这一点了,她也不会再抓着锦觅不放。

否则,要是她真和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计较那么多,定会让旁人觉得她气量狭小,她堂堂一族之长还不至于如此没有气度!

甚至于,在听了锦觅之前说的那些话后,她现在对于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的旭凤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旭凤他究竟喜欢锦觅哪里?容貌吗?

如果是这样,那她大概从没有真正了解过旭凤,完全没想过他竟然会是一个只看重容貌的肤浅之人……

她原以为,旭凤一直以来待她冷淡,是因他那清冷自持的心性,让他不会轻易为情、为色、为势所惑。毕竟,她的容貌在天界女仙之中也属最顶尖的那一筹,又是天界第一大族的族长,出身高贵,放眼天界之中,可以说没有比她更出众的女仙。

而这般出色的她追逐了旭凤那么多年,旭凤都毫不动心,这不更证明了他的不同凡俗吗?

她喜欢他,固然有一些是因他的身份和他所代表的权势,可更多的还是因他这份赤子心性和君子之风,她自认是世上顶尖的女子,自然该配世间最好的男子,难不成还将就自己和不如自己的男子在一起吗?

所以,哪怕旭凤一直对她的心意不为所动,她也不觉得气馁,因为她相信旭凤对她动心只是早晚的事,相信不会有人比她更适合旭凤,相信旭凤总有一天也定会发现这一点!

可是,旭凤却喜欢上了别人!单是这样也就罢了,她虽然会嫉妒、会不甘、会怨恨,但也会继续去争取甚至争夺旭凤的心。

但她今日才真正发现,锦觅竟然是这样一个除了一张脸以外,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优点,没心没肺到没脑子的蠢货!与这种蠢货相争,只会让她觉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而会喜欢这种蠢货的旭凤,和世上所有喜好美色的普通男子有何不同?

可笑!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却直到今日才看清这一点!

她一直以来喜欢的根本只是她臆想出来的旭凤,是一个虚假的表象,而她险些就被这个表象彻底蒙蔽了双眼,走上了歧路……

万幸,静沅真人的出现像是拨开了她眼前的迷障,让她得以醒悟,并且,及时止步……

她想,她该离开天界了……

她在天界所追求的两样东西,旭凤和权势,前者不过是镜花水月……

后者……或许也是一场空……

她真正能倚靠的,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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