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的第一天,守疆的老将军把腿摔断了。
修竹赶到时,藥云鸢正给他医治。
小姑娘手法娴熟,几乎没有多余动作,也没有多余的话。
“怎么样?”修竹卸下裹着寒气的外袍,在火炉边暖了暖手,这才凑过来。
藥云鸢抬眼看她:“你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修竹摆摆手:“小伤。”
疼的正呲牙的老将军突然就乐了:“还是年轻,上了战场就往前冲。”
藥云鸢貌似不经意搭话:“您可曾听说过’废将军’这个诨号?说的就是她。”
修竹不满,给了她一下子。
老将军缓了缓,又问:“诺离将军可收拾好了?”
修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不走了,您回去。”
老将军差点又把腿撅折,疼的五官变形。
“我回去?”
修竹点头:“您守境快十年了,该回去养老了,这有我,放心吧。”
老将军反倒是沉默了。
修竹自己给自己倒了碗水:“我请令书都递上去了,估摸着这几天调令就能下来……您老说,要带什么,我给您收拾。”
说完就站起身。
“对了,从将军,我那封战报可能写的不尽详实,您跟李将军商量着,回去的路上再写一封递上去。”
老将军揉着腿:“咱们战报不都是军师写吗?”
修竹背着光,抿着嘴:“军师生我的气,撂挑子不干了。”
上阳,刚好了没几天的皇帝,又开始脑瓜仁子疼。
“父皇,立之那折子,您不能给她批啊。”楚觅一边服侍亲爹喝药,一边撒娇似的洗脑。
“她一个姑娘家,在那种地方呆三年,回来后谁还敢娶她?”
皇帝被这声音环绕了一上午,终于找到了切入点:“你说的不对,诺离作为我椿国将军,理当为万民守境……再者说,她请了三年,也不长。”
楚觅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三年还不长?三年都够她生俩了。
见她不悦,皇帝颤颤巍巍从枕头底下拿出修竹的请令书,递出去:“你看看。”
楚觅接过来,打开。
【臣诺离幸不辱命,今以他国七城,雪我国仇,应还家。然诺离之所见,战后种种,民不聊生。他国不养之子民,皆成流民,家在眼前,却不得归。边境不稳,他国仍蛰伏欲战,本地住民迟迟不归,亦成流民。诺离不堪此般种种,不愿就此放手。
从将军壮年已去,守境十载,理应荣归故里,安享天伦。诺离愿以三年之期,固守北疆,待民有定处,再言回城。】
估计是写的忘情,没有加“叩请圣裁”,翻过一面,才写上。
楚觅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随她去吧,她可是个将军啊。”
谁知这时,皇帝突然又去摸枕下:“错了错了,要给你看的是这封。”
【公主亲启
我的好公主呀,接下来的三个新年都没法陪你过了,立之好伤心……好了收一收。我知道这折子一开始肯定不能在你手里过,不然肯定被扣下。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是你知道吗?这里真的需要一个镇场子的,战争太害人了,就这么几个月,方圆百里找不到一户人家。这处太冷,我打算带着他们找个避风的地方定居,此战结束,两国都需要休整,趁这机会,再把日子过起来。
为了人民,公主肯定不能把立之叫回去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就三年,要是三年我都没法把他们聚起来重新生活,那我就该放弃了,到时候你跟皇上好好说,把我从北疆换回来。
还有一件事,覃国流民的事,你多上上心。
立之】
楚觅看到一半就气笑了:“就你会盘算。”
抬起头,皇帝慈爱的看着她:“还批吗?”
楚觅勾着一半嘴角狠狠说道:“批,我给她批。”
果然,在修竹预想的时间里,调令下来了。
除了那朱批的一笔“准”,还多了点东西。
“虽然折子这件事不地道,但是你要记得,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两个姑娘隔着千里,会心一笑。
椿国新年前半个月,上阳城下令:凡是愿入椿国籍的人,皆由北疆大营登记造册,统一指定住处。学成椿国话即可全国通行,税费与椿国人无差,入籍三年内免去劳税。
修竹得了令,赶紧写了封信予楚觅,表达感激之情。
转眼,新年又到了。
气得要死的翻墨带着调令和淡墨,气呼呼的回来了,带了一车又一车的东西,堆满了将军帐。
修竹照例巡营,安排流民住处,排守境阵,等回来的时候,营里半数的人都睡了。
掀帘,迈腿,找床,“咣当”。
就在她合眼入眠的前一刻,两个人在角落的椅子上站起来。
“谁?师叔……们,新年好啊新年好。”
各位可以根据语境想象我们诺离将军一瞬间的心路历程。
翻墨看样子是想发火的,他深深地吸气,又轻轻地呼出来。
淡墨手里没拿着零件,他一直在挤眉弄眼的向修竹暗示——快认错,无论因为什么,先认错。
修竹了然,连滚带爬翻起身来,高高的一个长辑,惹了一缕头发松下来挡住眼睛。
稍稍酝酿,刚要开口。
“喏。”翻墨递过来一个大红色的袋子,里面鼓鼓囊囊不知道是什么。
修竹手还在半空举着,愣是呆住了。
“这是?”
翻墨把袋子挂在她手臂上,生生扯得修竹坠了一下。
“压岁钱……愿你平安健康,万事顺遂。”
剩下的两个人瞪圆了眼睛。
一个呆的说不出话。
另一个酸的要哭:“师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别说这么多钱,你连半张红纸都没送过我。”
翻墨转头冷冷的回他:“送红纸的那是婚书!”
修竹:师叔你真棒!师叔你真懂!
后半夜,修竹蹲在将军帐的货堆里,十分惊喜。
三包沉甸甸的压岁钱,一兜晒好的果干,一大块风干了的肉,数不清的箱子,还有一位御厨。
修竹一边拆东西一边碎碎念:
“这是夫人的……这是将军的……哎,这个肯定是顾醉阳的。”
“师叔,我师父怎么啥都没给我?”
淡墨脸上写着:都这么多了你还不知足?
翻墨终于笑了,虽然看不出来。
“你师父,她不和你要东西就谢天谢地吧!”
修竹嘿嘿的笑了一会,又拆了起来,在一个十分精致的木箱里找到了几裘披风,还有顾醉阳编的各式各样的剑穗。
“其实她把所有东西都给我了。”修竹看着手边的碧血长风,又把它拿在手中。
“两位师叔,之前的任性,不好意思啦,谢谢你们回来陪我过年。”
翻墨傲娇的抖了抖外袍,淡墨有点不知名的害臊。
“你也就是我师侄,这要是别人,冻死在这蛮荒,爱谁谁管。”
“是是是,大师叔说得对。”
“小师侄放心,有师叔们在,保证你安然无恙。”
“好好好……那二师叔,我的压岁钱呢?”
宁静又安详。
上阳城,将军府,家宴。
陆繁雨说冬天太冷,所以留下过年。
一家人和和睦睦。
酒过三巡,顾大将军喝酒上了头,站起来,非要跟陆繁雨提亲。
“等这回回来,咱们就大办宴席,三书六礼把我们小将军娶进来,师姐,你可不能不放手!”
陆繁雨喝的也有点高,两条长腿搭在桌子上:“我徒儿,那可是注定要做大将军的人,这种红尘俗事,就不要去烦扰我们大将军。”
顾铭低头吃饭不语,却露出饭都挡不住的隐隐笑意。
顾长庚不理陆繁雨,转过身来冲着顾铭喊:“儿子,能办了吧?”
那双布着皱褶的眼睛里充满希冀。
陆繁雨挣扎着抬起上身,定定的看着他。
楚然然停止动作,期待的看着他。
四面但凡长着眼睛的,都在看着他。
顾铭看了一圈,又埋下头,四周全是酒鬼的叹息声,还有陆繁雨的窃喜。
“能!”
这一嗓子石破天惊,顾长庚咸鱼翻身,笑声从胸腔里发出来,还去挑衅陆繁雨。
陆繁雨干叹气,后又沉沉睡去。
小番外
将军府顾长庚、楚然然、顾醉阳、楚觅坐在一起。
楚觅暴起。
“驻守三年?你们没人劝她的吗?她怎么想的要驻守三年?”
楚然然淡定回她。
“我们劝了,劝不住。”
顾长庚点头表示同意,还附赠了一声叹息。
“顾醉阳?你劝了吗?”
顾铭放下茶盏,端正坐好。
“她决定了的,我支持。”
楚觅:“漂亮。”(发出老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