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繁雨这几日气不顺,只想喝酒。
修竹回了趟北疆大营,留下淡墨和翻墨陪着她。
理好该理的事务,又马不停蹄赶来沙定。
陆繁雨已经睡了。
嘴里不住地叨叨着什么,听不甚清。
修竹没敢叫她,被翻墨赶去另一个屋里休息。
第二日一早,淡墨叽叽喳喳把修竹吵了起来。
“小师侄快起床,你师父又要跑,再晚就见不着了!”
翻墨赶过来狠狠敲了他的额头:“怎么说话呢?”
又冲屋里道:“修竹,起来后去茶厅,你师父在等你。”
修竹应了,简单收拾下自己,就去找陆繁雨。
陆繁雨正抱着一碗米饭,扒拉着面前的菜盘。
等修竹靠近了,看也没看就说:“徒儿快来,肉都给你。”
小二端来一碗饭,还温着。
修竹端详着陆繁雨,面色红润有光泽,吃起饭来铿锵有力。
【啊,这个时候就会有朋友跳出来反驳我,说这个铿锵有力是形容声音,不是形容吃饭的。那我就会告诉他,你看这个陆繁雨,吃饭吧唧嘴还跷二郎腿,声音多大。】
反正不管怎么说,刚从痛苦里走出来的陆繁雨被人嫌弃了。
“师父,这四周不少人呢,您好歹收收。”修竹埋低了头,有点我不认识您的意思。
陆繁雨咽下半口饭,含糊不清的教训她:“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个小混蛋几个月不见居然嫌你师父?”
修竹瘪起了嘴,习惯性地把腿也搭在长凳上。
“瞧瞧,还说我?”
修竹单手托着碗,捡了块肥瘦均匀的肉放进嘴里:“还不是姽婳营里学来的,总归也是您教的。”
陆繁雨瞧见翻墨淡墨顺着楼梯走下来,扬声道:“你俩过来,说说你俩是怎么把我好好的一个大徒弟养成白眼狼的,来。”
修竹起身,给两人布上碗筷,复又坐下来。
通常这师姐弟仨人凑到一处,都是极热闹,吵吵闹闹间就能把一顿饭糊弄过去。
这回却十分安静。
修竹心想:莫不是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话都说尽了?
翻墨突然叫她:“修竹。”
修竹抬起头:“师叔。”
陆繁雨不自然的夹了筷子青菜,搁在碗里。
“昨天我们商量了,这次由你二师叔跟着你师父去覃国。”
话毕,几个人都放下了筷子。
修竹看向陆繁雨,稍稍吸了口气,悄声问她:“师父,还走啊?”
陆繁雨看着她,发出一声“嗯”。
修竹攥了攥拳头:“我也去。”
翻墨沉声否决:“不行,一军将帅,不可擅离职守。”
修竹看着翻墨的眼睛:“一军一国,都没有我师父重要。”
翻墨咬紧后槽牙,一字一句对她说:“你既替了这个位置,就应当负起这个责任;椿国既认你这个将军,你就应当保护他们!”
修竹低下头,却声音坚定:“不管什么,和我师父比起来,都不重要……椿国有很多将军,而我只有一个师父。”
陆繁雨眼看着自己家的小混蛋要急眼,赶紧劝:“不至于不至于,你师父我好得很,还能以一当十。”
翻墨转头看向陆繁雨,暴怒:“师姐你看看,不用我俩教,她本来就是头驴!”
陆繁雨瞪了他一眼:“话还没说明白,你倒先急了……吃饭,都先吃饭。”
饭是一定没吃痛快,修竹尾随着陆繁雨回了屋子。
“坐。上次你走得急,都没瞧见师父给你带了什么。”陆繁雨献宝一样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包,一层层掀开,是柄玉梳。
修竹还是那副不高兴的样子,双手接过,细细看了看,眼神就不知道去向何处。
陆繁雨坐在她身边,兴致勃勃给她介绍这梳子的来历,突然又拉着她的手来到梳妆台前面:“你及笄那天,其实我去看过你。”
熟练的解开她的发髻,将一根修竹模样的玉簪放在妆台上。
修竹瞪大眼睛想要转身:“您也来了?在哪里?”
陆繁雨强硬的把她的脑袋掰正,轻飘飘说了句:“梦里。”
修竹“切”了一声。
陆繁雨一下又一下的给她梳着头发,问了许多琐事,比如最喜欢上阳的哪种小吃、比如喜不喜欢做将军、比如交了多少朋友……
家长里短,寸寸缕缕。
陆繁雨不紧不慢的给她梳着头,从头顶,到发尾。
“你还记不记得那年,练剑时断了一缕头发,你就倒地撒泼说不肯练了。”
修竹想着心事,反驳道:“我还记得,没练到第四重,不许吃肉。”
陆繁雨用指头戳了她一下。
“这么一想,小山村里那些日子,是真舒服。”
“那师父要带徒儿回去吗?”修竹几乎是没间隔的搭了话,生怕陆繁雨下一刻就跑了。
陆繁雨按着她躁动不安的头,慢慢梳着,没回答。
“听说过勤雨将军吗?”
修竹愣了愣,答:“听过。”
陆繁雨笑起来。
“那个勤雨,守住了江山,保护了百姓,万世,都有人歌颂她……你喜欢她吗?”
修竹拧起了眉头:“师父,你这是在夸自己?”
陆繁雨回她:“勤雨是勤雨,我是我,不可混为一谈。”语气是那很少见的严肃。
修竹只得说:“不算喜欢,崇敬多一点。”
陆繁雨放下玉梳,开始编辫子。
“你看顾长庚,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是抛妻弃子上战场,你说他都为了什么啊?”
修竹突然打断她:“师父,我都明白。”
陆繁雨给她梳了个小时候的发型,俏皮又可爱。
“那你说说,你都明白什么?”
“我明白北疆安宁,上阳才能安宁;我明白既选择做了将军,除了会打仗,还要守社稷;我明白您要告诉我,现在兵将信我,万民信我,我不能说走就走。”
“可您是我师父啊,是我唯一的家人……”
“您说的我都明白,可是师父,叫我放弃哪一个,都太难了!就不能等等我吗?师父,我只要做个收尾,安排好我的将士,您想去哪,我都陪您。”
“不能等等我吗?师父,我不要历练了,我们回家吧。”
陆繁雨看着她手足无措,不禁心生温热。
“来,师父抱。”
修竹乖乖钻进陆繁雨怀里,却再也忍不住抽泣。
陆繁雨摸着她的头,安慰似的拍着她的后背。
“既有了所求,就认真去做,我们师徒,谁都不必等谁。”
陆繁雨出发的那天,修竹一路护送他们到覃国边境,才撤回来。
七月起,沙定人口暴涨,听来来回回商旅的说法,武林大会确实要在这办。
修竹正一脚踩在长凳上啃着半只鸡,对面打听消息回来的弓原顺走了另外半只。
“别光顾着吃,说说是为啥。”
弓原嘴里东西没咽干净,含糊道:“说是之前战乱不止,各处边境都不安生,民生凋敝,也没有建设斗武场的条件。现在沙定商贾游旅多了,又处在两国交界,还有覃国化民入住,正适合开一场空前绝后的江湖争斗。”
修竹最后总结:“这是不是说明咱们治理的好。”
弓原点点头:“是咧。”
俩人四目相对,都提了提眉梢。
“啥时候开始?”
“月中。”
“到时候来玩玩?”
“我觉得行。”
两人正吃着,一个剑客打扮的少年进了屋来,径直走到台前。
“请问,您家可要招工?”
台上的正是一二姑娘,算盘拨了一半,经此一问便想了一想。
“按理说武林大会要开始了,得忙上一阵……嗯,确实得招,你多大?”
少年还是没有摘下斗笠,就那样掩着眉眼,说了个二十多岁。
一二姑娘也没细问,讲了个合适的价格,两方谈妥了,就叫着人带他下去收拾。
修竹眼尖,盯着少年腰间长刀看了一会,回过身来若有似无的说了句:“惹得如果是血债,趁早离远点,这家店是长庚军罩着的。”
少年脚步没停,跟着店小二走远了。
弓原听完修竹的话,也细细去看那少年。
脚步虚浮,没吃饱饭;掩脸不示,必有蹊跷。
一把暗银色古刀,花纹不像椿国图案。
弓原学着修竹的样子,挺直腰背,却用两个人的声音说:“这人杀气隐藏的很好。”
修竹:“我只是吓唬他。”
弓原:你也就是将军,你但凡官级小点我都揍你……
修竹驻守北疆,已经一年零五个月了。
沙定小有成就,她就想安排个官位在这,便于管理。
一纸奏折递上去,再也没了消息。
修竹无趣的摆弄着箭,手指间一动,把它翻出花来。
翻墨坐的久了,出来走走,看见她在发呆,就走过去想陪她一会。
“师叔,忙完啦?”
翻墨先是伸了个腰,又蹲下与之齐平:“嗯,你发什么呆呢?”
修竹把箭头栽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楚觅好久没给我回信了。”
翻墨:“应该是没时间吧,毕竟政令发的还挺勤。”
修竹更不想说话了。
“沙定武林大会想不想去?”
修竹转过脑袋看着翻墨:“想。”
一道不知什么材质的腰牌出现在眼前。
“主办是镜儿山山主,我们栖鸣对他有恩,这回特地给咱一个贵宾席。”
“有恩就给一个?”修竹啧啧道。
翻墨:“有就不错了,去不去?”
“去去去,能带人吗?”
“能带,就是得自己找地坐。”
“那不妨事,谢谢师叔。”
翻墨看着她一溜烟跑走,方锤着老腰站起来:“小白眼狼,也不问问我想不想去。”
等待的日子里,修竹还是按时练兵、按时排阵、按时巡查,丝毫没有松懈。
日子一到,她就带上小伙伴疯跑出去。
等翻墨知道消息的时候,他们人都到沙定了。
正如翻墨所言,镜儿山作为江湖第一大门派,果真又豪又讲义气。
修竹就在贵宾席上坐了一个上午,跟着来的一群人都吃饱了。
头几日初选,没什么看头,修竹跟镜儿山山主说了声,就先回到客栈。
一群人叽叽喳喳,讨论着上午所见趣事,什么武器砍柱子上拔不下来了,对手太强刚上场就吓跪地了……
四周本就是侠客居多,这会全都围过来听笑话。
修竹嫌太闹,去一二姑娘那看她打算盘。
前几天新招的小二过来添水,一眼就看到桌上的腰牌。
“敢问,这腰牌是谁的?”
一二姑娘寻声看过去,奇道:“这小孩会说话啊,我还以为是个哑巴。”
修竹走下台子:“是我的,怎么了?”
少年看看修竹,又看看牌子,坚定道:“你是栖鸣山的人!”
“栖鸣山?”
“他说栖鸣山?”
“真的假的?妈呀。”
四周听乐呵的人都不乐呵了。
少年整了整衣衫,走上前来,规规矩矩行礼。
“镜儿山景鸿,见过恩人。”
修竹之前还怀疑人家是杀手,现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让她无所适从。
之后又传来另一阵声音。
“景鸿?哦,是那个景大侠的儿子。”
“镜儿山少山主嘛。”
“对对对,就是他。”
“那个轻功奇才。”
“哈哈哈哈哈。”
气氛有些变了味,修竹先把景鸿扶起。
“不必行礼……这也不是我施的恩情。”
景鸿似乎是听不到那些讥讽,站直了也规规矩矩。
“家父自幼便教育我,只要是栖鸣山的人,都是恩人。”
末尾他又加了一句:“尤其是将军。”
小番外
去往覃国的路上,淡墨一直在叹气。
陆繁雨问他:这是怎么了?
淡墨:我想让师兄画幅画,他不给我画。
陆繁雨:这个翻墨真的是……想画啥?师姐也能画。
淡墨:真的?我想要个一二姑娘。
陆繁雨:傻小子,你是咱们栖鸣山,第二个开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