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热热闹闹屯年货的时候,将军府众人正忙着抓草药、熬草药,喂草药。
没好利索的藥老先生又被气倒了,躺在修竹和陆繁雨身边打着哈欠。
陆繁雨侧过身来打量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徒弟,不敢推不敢碰。
藥云鸢端着换药的盒子,当着陆繁雨的面,把粘在伤口上的细布换下来。
“嘶。”陆繁雨发出一个类似同情的语气词。
藥老先生揉着自己的胸口,努力把气顺下去。
“哟,大黄,回来。”
院子外,藥老先生的狗子就想进屋来看看,正绕过人墙,往屋里探头。
“您的药。”藥云鸢把碗递给陆繁雨。
陆繁雨嫌弃的撇了撇嘴:“就放旁边吧,一会我喝。”
藥老先生找到了报仇的机会:“现在喝!我还不知道你?”
屋里正胶着,门口传来叩门声。
“师姐,能进吗?”
是顾长风。
陆繁雨顺势推开眼前的药碗:“进来吧。”
藥老先生躺回去,摸了把趁乱窜进来的大黄,拍拍它的脑袋,指了指门,大黄果真就出去了,乖乖躺在门口守着。
这一来人,摆着三张病榻的小屋人满为患,来人还提着食盒,更是没了可以落脚的地方。
楚然然坐到陆繁雨身边,数落她这么大岁数还不知惜命。
顾醉阳就站在旁边,一脸怅然的看着依旧昏迷的修竹。
陆繁雨无声的笑了笑:“给的不多,就一半……当时我就想啊,我这条老命,一半留给徒弟,一半留给江山,值了。”
楚然然眼眶发红,嗔怪似的轻轻锤了她一下,陆繁雨果真不再说下去了。
“两大高手内息护着她,还差点救不过来,这孩子到底遭了多大罪啊?”楚然然摸着修竹裸露在外的侧脸,心疼散的到处都是。
陆繁雨倚着床框,眉目间全是后怕:“她向来这样,从我捡她那天起就这样,那天要不是个晴天,我都不会看一眼。她就躺在野地里,不哭不闹,一双眼微微瞪着,连害怕都不知道。”
“她好像从来不知疼似的。”陆繁雨念着从前点滴,话落,满屋寂静。
顾长风觉出这里的气氛不太对,忙收拾着把饭分了,笑说修竹可能闻着饭香就起来了,又落得个四面无声。
“大将军,宫里来人传话,问年席去不去宫里吃。”
陆繁雨和顾长风一同出声:“不去,这还躺着呢,抬过去吗?”
再转过脸来面面相觑,互相嫌弃。
楚然然摇了摇头:“你们这个栖鸣山上的人啊,还真是一模一样。”
陆繁雨吃过饭向后一躺,舒服的打了几个嗝,一手搭在修竹的手腕上,十分有节奏的敲着。
“徒儿啊,起床啦,再过几天新年,你还得给师父磕头呢。”
修竹渐渐恢复血色的脸没什么变化,一双眼紧紧合着,贪睡似的,不想起来。
碍于徒弟还在椿国做官,陆繁雨还是在除夕那天,不情不愿的跟着顾长风去了宫里。
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她也再熟悉不过,只是旧地重游,能想起的只有伤感。现在的陆繁雨没什么别的愿望了,她只想徒儿能醒,她能把躲了半辈子的仇报了,其他的什么名什么荣,都不要了。
皇帝看着风光,其实不是,不然有哪个正常人会在除夕这一天还窝在政事殿里批折子呢?
不过政事殿里还有许多陪着他一起艰辛的官吏,倒不显得惨淡。
“草民陆繁雨,未经委派,擅自带兵,自知不妥,特来请罪。”
顾长风看陆繁雨慢慢悠悠假心假意的要跪,不禁想笑。
皇帝果然噔噔跑下来,扶着她老人家:“大将军救民救国,实属国家大幸,朕赏你还来不及呢!”
陆繁雨毫不避讳站直了,不着声色拂开他的手:“陛下不要这么说,这毕竟是我曾拼过命的国家,但凡姓椿,多少都有点念旧。”
低下小官们悄声嘀咕:“她太狂了吧?”
又有一个老言官骂他:“你知道什么?她能把上阳城下的覃兵一口气打到鬼湾,绝境之下大胜而归,她可是战神一般的人。”
年轻人没见过先辈的英姿,只因史书记上的几页,那几句,不足以说清,她的威名。
陆繁雨在宫里待了许久,皇帝当年恢复皇子之位时,她还出过一份力。就这样,一年只一天的除夕,陆繁雨见皇帝见皇后见先帝牌位,活活熬到晚宴,又被扯着吃了顿酒,临近子时,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皇帝这才把她和顾长风放了回去。
上阳又是漫天烟花,把本来的黑暗赶了出去。
陆繁雨坐在马车上,就那样掀着帐帘,怔怔的。
顾长风嫌外面烟花味道太大,就把自己缩进最里侧,见陆繁雨久久不动,他琢磨了一下,还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师姐?怎么了?”
陆繁雨把帐帘彻底掀起来,挂在门口的钩子上,然后累瘫似的倚在门上。
她喃喃道:“这回好了,跟我有关系的人,死的活的,都在这里了。”
顾长风心下一动,竟是隐隐地疼。
陪他从小长到大的师姐,背着万斤的担子,那个孤寂的背影映在盛放的烟花里,像是垮了,又拼了命的撑着。
“师姐……累了就别寻了。”
陆繁雨转过头来,轻轻一笑,又转回去,直到烟花谢幕。
将军府今年的除夕没有往年热闹,一来是修竹没醒,二来全是病号,连淡墨这种抗造的都倒了。
楚然然挨个送了晚饭,又在修竹身侧放好了红包,终于回到屋里喝了口水。
顾长风还没从宫里回来,料想是留在宫中吃宴了,将军夫人又忙不迭站起来叫人给他们送大氅。路过修竹住所,瞧见一个人趴在门口偷看。
楚然然慢慢走过去,一拍。
“哎呀……嘘!”
“觅儿?想看她就进去,外面冷。”
楚觅脸上的担忧还没卸下去,先笑了:“长公主快看看,你儿子守得这么紧,我可看不着!”
楚然然探头一看,可不,顾醉阳握着修竹的一只手,睡的正香。
修竹身上的细布拆的差不多了,只是昏睡,藥老先生说让她多休息,所以将军府的人几乎不打扰她。顾醉阳恢复到原先的忙碌,也就只有回家来才能看一看她,他说还是应该多和她说说话,这样不管她是不负责的行为。
楚觅听完这一理论不禁撇嘴:“可见是胡说,要不然他怎么睡着了?”
正说着,顾醉阳揉着眼睛醒过来了,楚觅立即息了声。
“修竹儿,你怎么还不醒啊?”
楚觅小声跟楚然然耳语:“他要哭了!”
“你再不醒过来,我就哭了!”
楚觅爆笑。
“你别吓我啊。”还真的带上了哭腔。
楚然然看见儿子出糗感到十分新鲜,也看的津津有味。
顾醉阳一句连着一句,在修竹的梦里形成了一场异常烦躁的唠叨。
修竹实在烦了,妄图抬起千斤的眼皮,用意念喊了不知道多少遍“你烦死了”无奈出不了声音,又沉沉睡去。顾醉阳哭够了抬起头发现她皱着眉,赶紧喊她的名字。
唉,更烦了。
大年初一,上阳城的烟花屑混着白雪一齐落下。
楚觅伸着懒腰从房间出来,随从都还没起。
她循着记忆找去厨房,顾醉阳果真做了长寿面,现在估计是送过去了,还留着几碗放在一起,楚觅表示很开心,拿起其中一碗就吃了起来。
突然一声吼,差点把她嘴里的面都逼出来了。
罪魁祸首喊得是“藥云鸢”。
楚觅咽下去这口面,想起这个人是修竹营里的军医,藥老先生的徒弟。
双眼一亮,摔碗就跑。
修竹挣扎着对顾醉阳说:“你小点声,别这样赶着叫人。”
藥云鸢笑着跑着过来,异常雀跃:“得了吧你,我都被这样叫过来八百遍了,你再不醒,死的就是我!”
小番外
陆繁雨:你这伤怎么来的?
修竹:打架打的。
陆繁雨:跟谁打的?
修竹:野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