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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竹已经有大概四个月没上过早朝了。
日子真是舒服的紧。
这一日,天刚亮,一道黑影从将军府飞了出去,还带着一裹东西。
落地一瞧,那一裹正是修竹。
景鸿捏着自己的手腕,酸的要死:“单修竹,你怎么这么沉?”
修竹:“身高在这呢,沉点怎么了?小心我告诉你爹,把你弄回去生孩子!”
景鸿受制于人,气的在她身后打闷拳,气撒过了还是得扶着伤员上马车。
车停在城外大营,一身素净,马上就有小兵跑过来赶人。
“哎,干嘛的?”
修竹从车窗冒出一个头,脸上的疤还挂着。
“这,过来。”
小兵顿时眼睛一亮:“将军,您怎么来了?”
修竹晃了晃脑袋:“你先别问我……今天是不是家属领人的日子?”
小兵点点头。
修竹低下眼眸,许久,拿出长锋军的牌子:“放我进去。”
家属领人,实是一种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死者家属领尸体,领抚恤金的日子。
修竹只在刚入军营的时候见过几次,毕竟看着老妪哭到晕厥并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事情。
顾长风没中毒前常来看,他说身为统帅,必要时时刻刻牢记这些死去的人,才能不忘初心。
当时的修竹实在受不了哭天喊地,受不了活生生的人最后成了个罐子,总是不随着一起。
这次,她主动来了,一具病体。
送她回来的四队人里,每队都有亡魂。
起初她还不知道,所有人都瞒着她,说送她回来的人都还好好的。
怎么会好好的呢?
景鸿惯会逃命的一个人,伤得不算轻;弓原这么长时间都不来见她,怕是伤得极重;曾欣来的时候,双眼通红。
这些她都看得到。
马车绕到抚恤司,有户部官吏带来的侍卫在门口守着,修竹示意停车,没用一个人搀扶,走走停停,来到其中。
排着队的有青年,有老人,有妇女,都低着头,抱住手里的罐子,抱着一个人的一生。
修竹本是给自己加好油鼓足气的,临到门口住了脚。
“好多人啊。”她喃喃的说。
小兵不知所以,还跟她解释:“这些有从北疆回来的路上走了的,也有北疆战死的……大将军说,离得近的都在这里还给他的家人,省的跑那么远。”
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人群中突然有人哭,哭她的儿子还没好好活过,她说就算椿国灭了又如何,她只想要她的儿子。
丧子的妇人,她说什么,照例都不会有人站出来骂她。
这是抚恤时的规矩。
又有几个人哭出声来,渐渐形成一场盛大的哭丧。
抚恤司见惯了这些,手上的活计没有停,放牌,发钱,说些安慰的话,冷漠而又习以为常。
修竹慢慢走过去,嘱咐景鸿留在原地。
一步又一步,走过去,伤口崩裂,血水顺着裤管流进鞋里。
她突然想起藥云鸢说的一句话:“你怎么有这么多血可流?”
那可能是别人的血吧。
右膝一软,修竹单膝跪在队伍面前,小兵要冲上去扶,被景鸿拦下。
“是我没保护好他们。”
惊诧、空洞、麻木的人们看着她,什么都听不进去。
“是我没把他们好好带回来。”
修竹抬起头,忍住泪。
“我来赔罪。”
顾醉阳从户部飞奔至北疆大营的时候,修竹还在那里单膝跪着,包着脸的弓原和景鸿把她护在里面。她双手撑在面前,真真成了众矢之的。
人群里,有愤怒的,有宽慰她的,有什么都不做看着她默哀的,甚至有几个人差点抓到她的领子。
修竹抓住弓原的腿:“出去。”
弓原气的发狂:“你有病?你是不是有病?”
看来是这一群人里唯二一个不听话的。
顾醉阳疯了似的挤进去,把她抱在怀里。
“顾醉阳?你来了。”
“别睡修竹儿,别睡,你看看我……”
她渐渐闭上了眼:“顾醉阳,我好困啊……他们不原谅我怎么办啊……你帮我和他们说,我不是故意的。”
“修竹儿,别睡,我带你回家。”
“修竹……”
一时遁入黑暗,梦里全是嘈杂。
四月起,修竹终于扔了木扶手,吊着一只腿窜上窜下,时时刻刻都闲不住。楚然然自从上次她跑到北疆大营后就警觉了不少,几乎是每天都看着她。
陆繁雨循着抄下来的名单一个个找着线索,说什么也不用别人帮忙。
修竹去宫里面见皇帝那天,四面八方围了许多人,无不称赞她的“英雄事迹”。
楚觅就坐在皇帝旁边,一边看修竹坐立不安,一边偷偷笑她。
皇帝:“起初竟不知你是勤雨将军的徒弟,果真师徒同心,实为我椿国之幸。”
“封你个大将军如何?”
修竹自知这是在逗她,便笑道:“椿国有一个大将军就够了,我求的不多,只想巡城。”
皇帝奇道:“你怎么还自己给自己降官了?”
修竹挠挠头:“臣自知此次私自离营有罪,陛下体恤不罚反赏,臣再不降级,怕是服不了众。”
皇帝:“你倒明白……那行,巡城为辅,你还是趁此机会好好养伤,早朝呢,有事就来,没事就待着吧。”
修竹巴不得这样,笑着领了。
楚觅越发忙了,修竹总听茶馆里嚼舌的老头们说,虹阳公主马上就要被册封为储君了。
彼时修竹扣着楚觅给她做的指甲,一壶茶一碟小菜,打发着闲散的时间。
日子真的是再好不过了,修竹把腿搭在对面的栏杆上。
说书的老先生老早就发现二楼这常来的猴子,特意讲了个小猴上树的故事,十分得趣,一时把底下唠嗑的观众都说的入了迷。
“结果您猜怎么着?”
修竹探头去听,双腿依旧固执的搭在栏杆上。
弓原杀了进来:“将军!”
修竹后仰离他远点:“你来这干嘛?咱俩现在职务不同!”
特意强调了“不同”两个字。
“四皇子入山作画,丢了。”
修竹“腾”就起来了,正好略过楼下老先生的最后一句话,四面响起掌声。
“什么时候?”提剑就走。
“昨日未时还去过掩佛寺,之后就没人见过了。”
修竹已经跨上了马:“去的哪座山?”
弓原跟上她:“南山。”
修竹:“叫人了吗?”
对答如流的弓原顿住了:“人倒是叫好了,只是……”
修竹:?
“藥军医昨晚听说他丢了,就进山找去了。”
修竹快马加鞭带着人刚找上南山,藥云鸢拖着楚梵就从山坡上走过来了。
交接皇子的时候,藥云鸢还吐槽修竹:“等你?他早就被狼叼走了!”
修竹欲哭无泪:这片真的不归我管啊!
一同上了车,修竹总看见藥云鸢在笑。
疑惑许久:“你被妖精迷了魂了?”
藥云鸢:“你才迷魂了。”
半晌:“我要成婚了。”
修竹的眼睛瞪得那么大,那么大。
“什么?他装的?”
“嘘……小点声!”
修竹笑了:“怂什么?你俩这不是挺能耐的?”
藥云鸢憨笑:“反正是成了。”
修竹还是不能理解:“你相中他什么了?”
藥云鸢:“要你管?”
修竹:“这种人都能娶上,找谁说理去?”
四皇子平平安安回到掩佛寺,第二天果真去求皇帝赐婚了。
一时间无欲无求俏皇子和心口不一女神医的故事传遍大江南北。
修竹和楚觅亲手把楚梵推进政事殿,带着许久没出场的楚宽一起,开心的跳着圈圈。
结果与料想的不太一样,皇帝把请求否了。
实话说,楚梵虽是四皇子,其实根本没什么存在感,没学过治国,没学过做官,除了念经,只会作画。众人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自然老死,其间做的事情,只要不背离伦理纲常,大都任他去了。
皇帝态度暧昧,只说再考虑考虑。
楚觅也懵了,面见皇帝去问缘故了。
只留楚梵呆呆地走出来,见到楚宽,喊了声“三哥”,垂头丧气的。
楚宽也没娶过亲,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捋了捋他的肩膀。
回到掩佛寺,楚梵拉着藥云鸢不知说什么去了,修竹就和翻墨淡墨坐在凉亭里逗狗,从海大师走过来,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
大师前脚刚走,楚梵和藥云鸢两个人就跟着一同进了庙,修竹指了指他俩,栖鸣三人一起凑了过去。
“观音大士在上,弟子今日觅得所爱,愿为其倾付余生。”说完搔了搔头,有点不好意思。
“平日在此总是念经,今日所求确实唐突了……若弟子能如愿娶藥姑娘为妻,再来还俗也未尝不可。”
本来在一边的从海大师头发都要长出来了,看了看菩萨,缩回自己那只跃跃欲试的脚。
“观音大士在上,自此后,我愿常年供奉,直至终老。”
“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同心同命。”
话落,看向藥云鸢:“我们会在一起的,你信吗?”
平日里嘴毒面冷的军医红着脸:“嗯。”
小番外
藥云鸢:“我们师徒俩为了你们师徒俩,一个从江湖游医逼成了暴躁老头,另一个从安静医女逼成了泼妇,你们说说,这笔账,怎么算?”
修竹笑的太开心,扯到了伤口,边痛边笑:“泼妇哈哈哈哈哈,是我对不起你哈哈哈哈。”
陆繁雨本就嘴干,一笑之间把嘴扯裂口了:“对对对,是我们师徒对不起你们师徒,我俩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