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梵和藥云鸢的故事已经从唯美爱情传成祸国妖妃了。
修竹很生气,每天去茶馆单枪匹马舌战群儒,时不时还去姽婳营里借人,却还是挡不住悠悠众口。
藥云鸢依旧拨弄着她的药材,修竹说的气话全都入不了耳。
“哎,你听我说话!”修竹急了:“你这定了亲反倒温柔,把你从前那气势拿出来,跟我出去评理!”
天气渐渐热了,手边的几味药材受不得暴晒,日头晒起来之前一定要放回屋里去。藥云鸢看看天,伸手搬了个竹扁就往屋里去,修竹十分惹人厌的凑上去。
藥云鸢:“我说你啊,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应该更沉稳才是,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修竹从没听过这个语气,无奈还带了点温柔,颇有皇城里富家小姐的样子。
一番思索,话就出了口:“不愧是要嫁人的,有点那个当家主母的意思了。”
藥云鸢原形毕露:“滚。”
“回来了,回来了,还是这个味对。”修竹拍着胸口道。
藥老先生从主屋出来,找了一圈,终于找到她俩:“俩孩儿,来看看我给大黄定的衣服。”随即欣喜的拿出几套大红的小袄:“等云鸢成婚那日,就让大黄去堵门。”
“师父……它要是敢去,我就下毒!”
藥老先生“咦”了一声,根本没当回事,继续讲着几件衣服的精妙之处。
修竹实在听不下去,找了个空子跑出去,发誓再也不来了。
走在街上,认识的小贩都在跟她打招呼,修竹虽穿的是广袖长裙,却也走出了身为一个将军的气度。大步一迈,长摆一甩,活脱脱一个男扮女装。
熟识的都笑她:“将军,穿这么好看的衣服,得走慢点。”
修竹嘿嘿一笑,果真走的慢了。
步调正有感觉的时候,身后有人叫她:“徒儿……”
还没回头,脸上就显现出惊喜:“师父!”
转过头看见,她又老了。
修竹立刻慌了神,这种一眼就能看出的苍老,得是多少艰难造成的?
“师父……”
修竹奔过去,离得还有三步时停下来,紧张的连呼吸都要停了。
驾车的淡墨冲着她摇摇头,示意她上车。
修竹等了许久才明白其中的意思,一撩裙摆就上去了,车体见老,裂开的缝隙勾住一角,随动作撕开一条长长的口子,发出一声十分磨人的“嘶啦”,突兀出现在安静地氛围里,显得更加紧张。
陆繁雨少了很多精气神,修竹怀疑她是被栖鸣山的先辈们附了身。
她就紧紧拉着师父的手,师父喊一句“徒儿……”,她就接一句“欸,我在呢。”
陆繁雨又喊她:“修竹啊。”她就马上回她:“徒儿在呢。”拍拍她的手:“师父有什么吩咐?”
陆繁雨就像听到什么安慰似的,渐渐没那么呆滞了,还笑着跟她说:“修竹啊,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翻墨坐在门旁看着师徒俩,看着修竹投来无助的目光,把头低下去,直到车停在将军府门口,才抬起来。
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的藥老先生又来到将军府,治病从内伤外伤换成了精神失常。
“陆枫我真的是服了你了……”藥老先生气的头都大了三圈,一拐棍怼开房门:“我看看,你还有什么病是我没治过的?”
却是修竹拦住他,好好掩上房门,拉着藥老先生去了远处。
“劳您跑这一趟,我师父,就是太多天没休息了,再加上思虑繁重,认人有点不清。”修竹扶着他坐下,先给他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急急地灌下去。
看着陆繁雨睡觉的屋子,叹了口气。
“您能告诉我……栖鸣山的事吗?”
藥老头突然慌神,看她一眼,竟是别过身去:“你师父,没说过?”
修竹摇摇头:“这件事,我师父从未说过……她隐世这么多年,不就是因为锥心吗?”
藥老先生早知如此,喝了口茶,呼出一缕伤心。
“栖鸣山啊,是六个隐世的老头老太太,占下的山头……那里面的老四,是我师兄,比我厉害的多得多。”
“他们六个,太出彩了,谁都想要……像他们那种无法理解的奇才,或许都有些相似的悟性,他们觉得红尘俗世、家国兴衰都是轮回,他们不想卷进去。”
藥老先生一抬头,好像看见重重禁制中的栖鸣,红枫漫山,绵延不绝,每时每刻都是盛大的惊艳。那个离经叛道的师兄,正和一个打铁的汉子争论琐事,争得不可开交。
他突然就觉得,让师兄离开这,确实是有点不讲道理了。
又有一个扛着铁锨的汉子,魁梧的很,冲着他一招手,随即拦下之前两个人的骂战,指了指他:“老四,找你的。”
师兄转过头,不同以往,还给他倒了碗水。
“这几天改山阵,你凑合着喝几口,上来一趟累了吧?”
藥老先生恍了神,从前的师兄,最讨厌同门找寻,因为只有一个目的:继承药圣之位。
一个笑的极其张扬的小姑娘,踏着极好的轻功飞上崖,还没立住就朝底下嚷嚷:“顾老二,你又慢了。”
崖下爬上来一个小少年,借小姑娘的手才落到地面:“师姐,这次不算,我还要比。”
打铁汉子转过来,指着躺在地上的少年喊:“你小子蠢得很,别带坏我徒儿的武艺。”
厨房冲出来两个妇人:“老二你又扯嗓子骂我徒弟!”
老二轻蔑的一声鼻息:“不行就是不行,他这辈子都打不过我徒弟!”
其中一个妇人:“陆凌你个老东西,今天别吃饭了!”
陆凌?当年还是藥先生的他想了许久。
陆凌!是覃国第一大铸剑师家族的,掌剑。
他怎么也在这?
师兄突然坐下,逐一给他介绍。
“刚才劝架那个,李刃,是我们的大哥。”
藥先生有点懵,顺从的点了点头。
“陆凌,想必你听过,被家里赶出来了。”随即又向着陆凌的方向喷了口不屑。
“排行老二,那是我们让着他。”
藥先生从未见过师兄跟人如此顽皮,倒是看得呆了。
“择菜那个,是我们三姐,家里做炸///药的。”
藥先生的脑子里瞬间出现了一个影子,炸///药奇手,倒腾军火,却没人知道究竟长个什么样子。
师兄看他思索,轻轻笑了:“没错,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里面掌勺的是老六,你应该是不认识,知道就行了。”
“然后有个老五,就是带你上山的那个,现在应该是出去采买了。”
师兄笑起来,用碗跟他碰了个杯:“当老七,你来不来?”
一时风吹叶摇,漫山枫叶擦擦,落下千秋万代沉淀下来的安宁。
直到如今,仍令人心动……
藥老先生扶着石桌,不知觉站起来:“一个阵法大家、一个族长、一个炸///药先辈、一个医圣、一个巨贾、还有一个武痴……都是百年不遇的人物……我去的那次,正好是栖鸣山修守山阵,底下挖土的徒弟看见了我,要不然,我怎么进得去?”
修竹也想起她去过的那个栖鸣,群山绕绕,密林悠悠,果真是费了极多心思,才能四十多年依旧坚固,守着无人的故园。
“后来,你师父就出山了,她和顾别扶持先帝,开疆拓土,守卫边境,几乎是奠定了现在的一切……然后,她被俘虏了。”
“俘虏?”修竹皱着眉问:“民间不是这么说的啊,说是勤雨将军大胜,却觉得沙场凶残,便抛弃红尘俗世,隐居去了。”
藥老先生狠狠地往地上唾了一口:“胡扯!那都是狗皇帝安抚民心用的伎俩!他以为他为什么能稳稳当当的坐在那上面?那是她陆繁雨,她陆!繁!雨!拿命拼出来的……”
话到最后,用的是一口气的尾声,带着轻轻的颤音。
“她身上有多少伤你不是不知道,她常年征战冲锋陷阵留了多少暗疾……就为了一句……”藥老先生喘了口气,压抑住多年愤懑:“就为了狗皇帝说的一句,山河有君迹,万民皆安栖……她赔得上命!”
“可那狗皇帝是怎么做的?覃国为了羞辱,传书说,只要三城,就放人。”
“狗皇帝说……不以城池换将军。”
修竹猛然起身,死死攥住双拳,咬住后牙,却止不住颤抖。
藥老先生看着她,眼睛里有滩攒了二十年的老泪,他一字一句:“不以城池……换将军?”
修竹突然看着地面,想起师父常常会做噩梦,不知梦到什么,偶尔会失声尖叫,每次都叫不醒。在她很小的时候,师父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痛哭,那时候她想,师父的世界果真是外甜里苦。
听到这,她才知道,有多苦。
“你以为这就完了?”藥老先生咽下一口苦涩:“不知是谁,把勤雨被俘的消息,传上了栖鸣山。”
修竹的心被重重提起。
“陆凌单枪匹马,买了许多死士,在她行刑那天,去鬼湾救她……陆凌,就死在你师父面前。”
那颗心,被碾得支零破碎。
“栖鸣山一向护内,所有人都下山了,人没救到,却遭了难。”
“你师父说,她回去的时候,满山白骨,连蛆虫,都风干了……”
修竹实在忍不起心上针扎火烤的痛楚,失声哭出来。
哭了许久,一只手摸上她的脑袋。
“傻孩子,哭什么呢?”
修竹泪眼婆娑,眼前的人身形都模糊了,她却感觉的出她比以往都要老。
“师父……”哽咽到说不出话。
陆繁雨唇色发白,怜爱的摸着她的脑袋:“有什么好哭的?我这不是回来报仇了吗?”
继而转向老泪纵横的藥老先生:“藥老头你也太不地道了,再者,说便说,你哭什么?”转脸就是嫌弃的面目。
藥老先生跟她打交道多年,最知道怎么噎她:“我心尤热,你奈我何?”
却是远处一阵爆哭打断发言,翻墨搓着袖子,淡墨挠着脑袋,中间夹着一个站都站不稳的顾长风。
“师姐啊,我竟不知你受了这么多苦。”
陆繁雨:“你瞅瞅你这俩师弟,都不想认识你!”
顾长风哭的更大声:“哇……怎么会这么惨……哇,师父啊,师叔啊。”
一时沉闷的气氛全没了,陆繁雨拉起徒弟大步走出门去,没有理他。
小番外:
小将军,你跟师姐比过没?
我从未跟师父比过。
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那是我师父啊!
【修竹小时候】
(还没灶台高的修竹,奶奶的声音)师父你怎么了?
(疼的要命的陆繁雨)师父没事,乖,去把第三重练了,等师父……咳咳好了,就教你下一重。
(高过灶台的修竹)师父,老毛病又犯了?我去给您抓药。
(疼的要命的陆繁雨)夜里难走,明天再去。
(抓鸡给师父熬汤的修竹)师父?醒醒,把药喝了。
(迷迷糊糊做噩梦的陆繁雨)不,师父……不!!!(惊起,碰洒了药碗)
(修竹坐在床前替她掖好被角,收拾了药碗,又去拿药口袋,走的时候,往她身边放了一块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