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覃国要接回三皇子这件事,楚觅一直有着私人想法,她为凛沐感到不值。
但是当使臣说出以五城换人时,这股子不值就变成了欢喜。
“换换换,我们一定给你平平安安的送回去。”
还真是个爱国爱民的好储君。
大殿里,众人都已散去,只剩楚觅和皇帝。
“觅儿,上来。”
皇帝倒是很久没叫过她“觅儿”了。
楚觅美滋滋拿着刚签的契约,脸上还带着笑意,稳重的脚步中带了点跳脱。
“父皇。”还是个升调。
皇帝看了她一会,突然笑了:“就这么高兴?”
楚觅微微瞪圆了眼睛,心道:没这么明显吧。
“诺离打了快一年才收来七座,咱们帮人家养三年就能得五座,划算的很。”
皇帝深深吸进一口气:“楚梵成婚后,你就进储君殿如何?”
楚觅猛地抬起头。
皇帝问她:“怎么?不愿意?”
后三个字说的有些着急,他还向前倾了上身,眼神全缩在她身上。
楚觅早知有这么一天,倒也没觉得突然,只是心里有一个永远说不出的结,所以才停这么许久。
“虹阳遵命。”
她跪下去,没说自己愿不愿意。
凛沐得知回去的消息时,心情并没有什么跌宕起伏,他平静的看着内官一长串的礼仪,末了轻轻点了个头。
三年前他被困在这一方天地中的时候,倒是没这么多感慨。
椿国,对他,可谓是真的不错。
解了毒,有一个单独的院子,有侍从,有月钱,后来还能上街转转。
最重要的,他认识了许多好友,不论国度,不论信仰。
这对于他来讲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内官走后,凛沐松了口气,走到屋里,把桌上的一个牌位抱进怀里。
“妹妹,我们要回家了……”
他环顾四周,除了这个木牌,倒是没什么能带走的,这一切全是椿国和修竹这些年一点点添置给他的。
修竹……
凛沐又想起那个小将军,站在牢车外,双手抱臂。
“要不是将军没大事,我怎么可能对你这么好?”
她可能觉得那个态度是威胁吧。
凛沐笑笑,总觉得那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威胁性不大,可爱度极高。
他又想起来很多帮助过他的人,内心久久温暖。
这在冰冷的覃地,是绝对感受不到的。
他想:没什么可收拾的了。
就坐在正厅的椅子上,等着人来。
临近酉时,修竹和顾醉阳骑着马停到门口,遥望着主屋的房檐,相顾叹气。
顾醉阳摸摸她的头发:“走吧修竹儿。”
修竹定下心:“他凭什么值五座城?我师父才三座!”
顾醉阳小声跟她说:“想什么呢你?勤雨将军那是被人设计了。”
后整了整领子,又说了一句:“进去吧。”
凛沐等的太久,已经坐着睡着了,手中端端正正抱着凛冬的牌位。
“咳咳……”
人没醒。
修竹走过去拍了拍他。
惊起,手却牢牢抱着木牌,许久才缓过来。
“你俩终于来了,我还寻思要不要明天再等……许久没睡过这样一个好觉了。”
修竹:“坐在椅子上怎么睡好,你这不是瞎说吗?”
凛沐笑了笑:“说吧,我听着。”
修竹这才收起肆意:“覃国用五座城池换你回去。”
凛沐:“好,那我便回去。”
修竹:“还是我俩送你,算是有始有终。”
凛沐:“多谢。”
修竹:“可是你回去会被欺负吧?”
凛沐:“亏得诺离将军还记着我,回去确实没有在这舒服。”
修竹不说话了。
顾醉阳上前:“凛兄,既然你已知晓,那就准备准备,十天后出发。”
凛沐看着修竹:“你瞅瞅人家,这才是椿国人该有的反应。”
修竹奋起:“三年前他们把你扔在这死活不论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积极,既然扔都扔了,断没有回来捡还能捡回去的道理!”
凛沐坐下,叫人上茶:“凛涟刚愎自用,惹怒苍生,叫我回去,怕是要拿我当替罪羊呢……这一别不知还有没有再见之日,将军,既是相交一场,便请与我同饮,全当送我罢。”
修竹最听不得这种生离死别的话:“我不喝。”
凛沐看向顾醉阳:“顾兄,你好歹管管她,身处朝廷可不能如此潇洒。”
顾醉阳笑着摇摇头:“我管不了她,但凭全家,还是可以护上一护。”
“对了,明晚有个送别宴,你可要去?”
凛沐摇摇头:“见不到的以后也见不到,要回去的天天面对着,何苦浪费我剩下的这十天快活日子?”
修竹垂头丧气,却还是拿起身边的茶杯,偷偷提起,算是敬过,一饮而尽。
凛沐满意的笑了笑,摩挲着手里的牌位。
第二天宫宴,将军府只有顾醉阳去了,修竹看着覃国使节整理货品,直到亥时才回到将军府。
讨着裴婶给她做了盘炸肉,洗漱换衣,又跑去厨房拿吃食。
恰好遇上刚回来的顾醉阳。
他好像喝多了,摇摇摆摆走了来,见着她,腿就软了,摸索着找到石阶,试探着坐下去。
“顾醉阳,你怎么啦?”
修竹只穿着身家居常服,头发随便的挽了挽,还有一缕搭在肩上。洗过脸后,眉毛全掉光了,只剩秃秃的两根眉骨,任谁都看不出将军的英姿。
顾醉阳开口,显得十分委屈:“修竹儿,能不能抱抱我?”
修竹依言抱住他:“这是怎么啦?”
顾醉阳伸手搂住她的腰:“他们灌我酒。”
修竹学着顾醉阳的样子摸了摸他的头,轻声细语的安慰道:“明个带我去,打他们。”
“好!”顾醉阳摇晃着右臂,还真就被哄好了。
两人身侧的院墙内,楚觅“啧啧啧”了半天,被后来的顾夫人看见了,赶紧拽着她走。
楚觅边走边笑:“顾铭这招不错,我得学学……长公主别拽我!”
如果要送凛沐去边境,来回三个多月,修竹估摸着赶不上藥云鸢成婚,便去她的住处与她商议。
“礼我都备好了,反正就是个过程,看不看也没什么大事。”
藥云鸢长眉一拧:“你说什么?”
修竹立马改了口:“都重要,都重要……那你说怎么办嘛?”
藥云鸢:“能怎么办?我统共就认识这么几个人,况且我就成一次婚,人不全怎么成?等你不就得了?”
修竹十分意外,看了眼楚梵。
楚梵脸上写着:都听媳妇的。
“啊啊啊啊啊啊藥大夫,你绝对是我最好的朋友!”
楚觅:“咳咳……”
修竹:“你靠靠后,等她嫁出去了你就回到我最好朋友的位置。”
顾醉阳挠头:女孩子的友谊真的是。
十天后,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启程,向着边境出发。
凛沐十分悠闲,这几日吃够了椿国小吃,回味无穷。
众人出了上阳城,修竹骑马停到车旁:“你怎么样了?”
凛沐掀开车帘:“自在的很。”
修竹看见凛冬的牌位也在车里,眼神便四处找了找。
凛沐也看了一圈,突然想起来她在找什么:“别看了,我把冬儿埋在上阳了。”
修竹见他说了,便不再问:“行,你歇着吧。”
长路漫漫,修竹觉得这条路走了无数遍,都是飞沙迷眼。
她忍不了了,躲进凛沐的车里,顾醉阳也在里面。
“好你个顾铭,享福来了?”
顾醉阳忙把她迎进来:“忘了你了,快过来。”
凛沐吃的半饱,转开头去。
外面绿色渐少,修竹捂住车帘,免得沙子吹进来。
这边一手捂着帘子,另一只手向着顾醉阳伸去:“礼物呢?”
顾醉阳假装惊慌:“什么礼?”
凛沐好奇的转过头来看他俩,却见着顾铭嘴角含笑。
“生辰礼啊。”
顾醉阳装的更加惊慌:“什么生辰礼?”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
凛沐实在看不下去,他觉得自己平白受到了侮辱。
“你俩出去,赶紧出去!”
两个人一起转过来:“就不!”
好了,这回全饱了。
一番斗争过后,两个人终于消停下来,顾醉阳捋了捋她的头发。
长路漫漫,三人倒是常常坐在车中闲谈。
一次说到覃国现状,凛沐毫不避讳,十分针对性的指出了覃国许多需要改良的地方,修竹不由得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凛沐惊奇道:“你们在我府里谈的时候也没避讳着我啊,现在来问什么罪?”
修竹冲着顾醉阳偷偷伸舌头。
只听凛沐接着说:“覃国皇室极其自负,他们若是肯重新启用舒图勒将军,怎么着也能再多撑十年。”
修竹突然变了脸色,许久才抬起头看着他:“舒图将军没了。”
“什么?”
凛沐:“舒图将军不是被判留在金柏,永世不出永不入仕吗?”
修竹:“他想离开,被他曾经带的兵营,围剿了。”
车里弥漫着一股痛心疾首,三人都没了声响。
车驾突然停下来,修竹定定神,一伸腿就到了车外。
前头高头大马上,坐着一排穿的花红柳绿长裙的姑娘,打头那位一袭黑纱,还蒙着面。
“在下落妆阁斜红,听闻姑娘这一单折损不少人,特地来试试。”
顾醉阳向前一步挡在修竹面前,眼神中是她从未看过的狠绝。
“真当我椿国护卫是摆设吗?”
随手挥去,四面长庚军的士兵就把她们围了一圈。
黑衣服那位下马来,腰间别着一把鞭子,让修竹注意了许久。
“这本是江湖事,单女侠若是不愿,我们倒是可以离去,只是这架一定要打,不然我们姐妹十几个回去,不好向阁主交代。”
修竹抬头看了她一眼,除了鞭子,其他都不像那个暴躁的仙女姑娘。
于是连敷衍之心都没有了,摆摆手:“你们要是乐意就跟在后面,别挡我们的道。”
说完就长腿一迈,又回去避风了。
顾醉阳防御了好久,终于停止对峙,警惕的上了车。
凛沐瞧着修竹,一副愁容。
“真的打吗?听说落妆阁的那位斜红很厉害,她再上一层就是阁主朱唇了!”
顾醉阳才不管这些,一把抓住修竹的手:“你伤还没好,不能打!”
修竹差点笑出声:“我又不是血崩,怎么就没好了?我只是在想一位故人,她使得鞭子与那个黑衣服的差不多。”
顾醉阳看着她,松开手,十分痛苦的挣扎着要不要安慰她,一只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修竹沉浸在那段流亡的诀别中,迟迟抽不开身。
还是凛沐看不下去了,把顾醉阳的手按在修竹头上,才算完了。
顾醉阳向他投来一个赞许的目光。
落妆阁一行人不愧是刀尖上的行人,讲信誉的很,说跟着不动手还就真的不动手,搞得修竹蠢蠢欲动总想问一问:她们是怎么在这风沙之地穿那么飘逸的裙子,还不失风度的。
这一跟就跟到了最后。
车上三人似乎有聊不完的话,丝毫不在乎车外两国使臣的暗示声。
凛沐想起什么,问修竹:“听人说你是勤雨将军的徒弟?”
修竹点点头。
“那咱们算是有点关系……我母亲是剑凌族人。”
修竹想着其中七扭八歪的关系,一旁的顾醉阳茅塞顿开,看向凛沐的眼神里全是惋惜。
修竹关注清奇:“你们怎么知道我师爷是谁?栖鸣山可是有六个老头老太太!”
凛沐微微笑:“覃国人都知道,从三十六年前,我们就都知道了……”
修竹笑容渐渐消失,这个数字如此明确,那只能是他故意说得。
三十六年前……勤雨出山。
凛沐适时站起身,一叩对着修竹:“谢谢你把凛冬的骨灰带给我,大恩莫齿难忘,只希望山河安定,将军与我还能坐下喝酒。”
“哦,还有顾大人。”同样也是一叩完了,千言万语,终是没说出口。
车外有人在催,凛沐整理一下衣裳,抱起牌位,面向呆着的两位。
凛沐:“送我千里,终有一别,来日见。”
修竹更加惆怅,不知他一个板上鱼炙哪来的明日,只有顾醉阳愣了愣,突然一笑,用覃国礼作揖与他拜别,凛沐用椿国礼回了。
下车前,凛沐不好意思的转过头来:“有个忙你俩帮帮我,椿国那个女侍跟了我三年,回去多有麻烦,若是可能,将军帮我把她接出来吧,宫里必然不自在。”
这并不是难事,跟楚觅说上一嘴就行了。
修竹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自己小心活下去……”
却没了下文。
凛沐见顾醉阳也上来要说什么,赶紧出了车还顺手拉上车帘:“你俩别出来了,外面风沙大……走吧。”
等他们离去的声音没了,两人才从车里钻出来。
抬起头,骄阳似火,无风无云。
倒是北疆不多得的好天气。
小番外:
修竹:行行行,再来。
顾醉阳:你们有完没完?我可不是不打女人!
修竹:你还是算了吧,打个平手丢我们家面子……还有谁不服,后面排着去。
【修竹就地与落妆阁众人拉开战旗,打的酣畅淋漓,没用一人帮她。】
几天后,落妆阁。
斜红:属下办事不利,请阁主惩罚。
阁主:打不过就算了,暂时还没人买她的命。
妆靥(娇滴滴的):那如果明天、后天,就有人买了呢?
阁主:那就不接……治治伤去,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