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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洲正经历着一场百年未见的灾难。

总共七座城,除了两座人少,其余五座,几乎是遭了灭顶之灾。路上全是码的不太整齐,等待处理的死尸,修竹明明白白看见一个小孩,躺在生蛆的破布里,怎么叫都叫不走,第二天就没了。

这场灾难中,官吏不作为又太过作为,竟把城门全部堵死,任其发展,除了伤病,饿死的人也不计其数。

修竹带着藥云鸢在主城里留了一个月,开仓放粮,整治官吏,整合草药。依照来时藥老先生的安排,分段排查,建立几个临时的隔离处。修竹还见到了镜儿山来帮忙的江湖人,了解到此疫已经持续了两个月。

将所见所闻凑几张折子递上去,等上阳来的新官到任,修竹马不停蹄就去找顾长风了。

随镜城没了往年的熙熙攘攘,许多慕名而来的访花人永远的留在了这,化作花土,等待春日。

南方的温暖总是比北方快一点,修竹挠了挠脸上发痒的蒙口,被藥云鸢打掉了手:“小心点。”

“哦。”厚重的布料下,发出所有声音都是闷闷的。

“将军……”来人也蒙的严实,修竹下了马细细辨认,还是听声音才认出来。

“弓原……大将军在哪?怎么样了?”

弓原嘿嘿一笑:“大将军身体好着呢,刚才被建档一事绊住了,我带你去找。”

修竹稍稍松了口气,把马缰递给身后的兵,走起路来突然觉得疲惫,这才想起来寻藥云鸢。彼时她正在队伍后面指挥着搁药材,时不时往前面看一眼,双瞳就要窜出火星来。

“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修竹赔着笑,一双眼睛弯弯的,几丝血红爬上去,显出几分疲态。

“你不帮我,我得弄到什么时候去?”

修竹帮着抬了几个箱子,在她耳边悄悄问:“你怎么了?”

藥云鸢试着松开皱着的眉头,终是放弃。

来之前,确实是没想过会这么难,此疫棘手,本族几乎所有人都来了,依旧没能试出个良方来。现下全玉洲都在拿药汤子吊着,撑不住的就死了。藥云鸢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她抬起半个头看着修竹,忙里忙外许久,汗沾湿了蒙口,露出一圈黑色的印子。

“修竹……差不多了,带我去找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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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镜城里,顾长风正和藥老先生往住处赶,两人商量着整合人员的方法,打算把当地青年动员起来,作为近段时间来的主要力量,一部分兵将还是先去边疆驻守,以免覃国毁约,待到上阳的大部队到了,再放人进来。

藥老先生有点跟不上他的步调,追的气喘吁吁:“可行……等药调好了……你慢点,老头子比不得你们这些青壮!”

顾长风下意识放慢脚步:“就我?青壮?您还真是抬举。”

路上泥泞,一队板车拉着尸体,路过他们。随镜上空突然飘来一片云,遮天蔽日,倏地下了场雨,一时无处闪躲。

拉车的汉子体力不支,摇摇摆摆还淋着雨,脚下一滑就要摔下去……天公似乎发了很大脾气,先是道白光,“轰隆”一个惊雷乍起,四面都是被震住的人。

板车上耷拉下一条臂膀,半截袖子不知去了何处,裸露的肌肤苍白,衬着些乌青的尸斑。手背密密麻麻全是红色的脓包,抓烂的部分翻动着几条白色,缓慢而自然地,彰显着死亡的味道。

板车旁,顾长风双手抬着一边,往上用力,没叫车翻出去。

“累了吧?”

顾长风叫来几个人,把车拉走,站到汉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歇歇。”

汉子似乎是累得很,呆滞的朝着顾长风点了个头,转身就走。

这时藥老先生才发现,顾长风的手臂被板车上的倒刺划伤了,鲜血不同于近日所见死人的血,却更触目。

“老三,药箱!”

顾长风甩了甩手臂,一句“没什么事”刚到嘴角就收住,咽回到肚子里转了个圈,变成了另一句。

“劳您好好包。”

随行的军医里有个常年跟着他的,听见这话十分受用,没忍住夸了他一嘴。

“大将军终于知道好好治病了,这意识可得多保持。”

顾长风眼不离手,嘴上道:“这老家伙第一回夸我。”

远处传来修竹的声音,顾长风挪开目光向远处找寻,突然聚焦,粗着嗓子喊了声“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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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阳城的雪没有丝毫融化的意思……

楚觅徘徊在政事殿门口,一脚踩在台阶上,另一只脚死死拽着地面不肯放。皇帝内侍茗己公公出门来,正好瞧见她。

“殿下?您是来找陛下的?”

楚觅深深叹了口气,点了个头。

“容奴才先行禀报……”

楚觅伸手拦下他:“茗己公公……那谁……”她止住话头,停了许久,终于说出来:“楚必在里面吧。”

茗己站定,对着她一揖:“回殿下的话,馆长确实在里面。”

楚觅愈渐烦躁,摆手让他去了,不多时茗己出来,说皇帝召见。

楚觅说不好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就只是心里一团乱麻,忽的烧起来,怎么也烧不尽。她抬起头看向政事殿那三个大字,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生出了逃离的冲动。

“别骗我……”她在心里说。

拔起那只拽着地面的脚,向门口走去。

楚必果然站在那,带着十分有代表性的高帽,看得久了竟成了她的一部分,平白拉高了个子。见她进来,楚必乖觉的对着她拜礼,找不出半分不妥。

“虹阳,找朕什么事?”

皇帝的病并没有好转的迹象,嘴唇似乎比当年中毒时还要深一点,但楚觅瞧着,精气神比往日足,是见好的意思。

“父皇,我有一事不明。”

楚觅四岁听政,十四岁上朝,十六岁处理政事,二十岁以后,就再没有问过皇帝问题,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出谋划策。皇帝也是看中了她确有能力,才力排众议,立她做储君。

这么些年过去,她达到了皇帝所有预期,甚至更好。

却不像个女儿。

皇帝笑起来:“问。”

她却“咣当”跪在殿中央,直直的盯住他的眼睛。

“玉洲疫情,您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皇帝的笑容没了影。

“储文馆遍布之广,可不是区区一个江湖门派就能赶得上的。”

皇帝靠在龙椅上,抬起下巴看着她。

“父皇……”楚觅瞪着眼睛大声问他:“封洲的命令,是不是您下的?”

皇帝听不下去,拿起手边的茶杯扔在她面前,溅起的茶水和瓷片砸在精致的布料上,染上污渍,静默的落下来。

“你是拿什么语气,跟朕说话?”

楚觅也是个犟的,拧着脖子不肯低头,反而扬的更高。

“若早早医治,也不至于死这么多人。”

茗己偷偷瞧着皇帝,苍白的脸色泛上怒色,龙袍因气愤而抖动。

再瞧虹阳公主,也是一脸的怒气无处发泄,倒显得和龙椅上的人一模一样。

楚觅还在说着:“既是椿国人,就应一视同仁!”

“够了!”

皇帝拍着桌子站起身:“你懂什么?我这是在给你铺路!”

楚觅睁大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

许久,她抽着嘴角,梗着声音跟高台上的人说:“我不需要。”

这回轮到皇帝不相信了,他的记忆里,楚觅从来没这样叛离过。

政事殿里,一时间连呼吸声都能听清。倔强的父女俩相顾,刀枪剑戟都在眼神中走了几遍。

楚必面色平常,依旧努力顶着那顶高帽,还是滑稽,谁都不看,全当自己是空气。

“回去吧。”皇帝坐下来,移开目光,没分清胜负。

“这事不用你管,有顾大将军呢。”

楚觅稍稍低头,缓了缓僵硬的脖颈,依旧跪着:“诺离传了信来,玉洲疫情比想象中严重,尤其随镜,死者无数……大将军毕竟年纪大了,协约已签,让他回来吧。”

皇帝胸口的起伏眼见着变动,他似乎是强忍下什么,低声道:“一国大将军,守社稷,救万民,那是应该的。”

楚觅张嘴要说什么,被茗己打断:“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皇帝招了个手,就没了其他动作,只是看着殿下跪着的楚觅,不言不语。

一刻钟后,楚觅被皇后拉着,走出政事殿,她终于没忍住,掉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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