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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随镜城的花又换了一批,四面依旧没什么生气。
修竹跟着顾长风跑了一天,终于得空找了趟藥云鸢。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的人喊:“吐血了,快来人!”
许久没有后话,修竹等了等,怕耽误他们救人,就把手里的吃食包在布袋里,挂在门口的钩子上。
经过一个月的清理,至少路面没有尸体了,多数人留在家里,稍有感染迹象的就被隔进专门的隔间去。修竹主要负责给随镜城的民众分吃的,工作又多又杂,忙的脚不沾地。
突然城边的军号响起,紧接着是一阵急切的鼓声,修竹听了听,叫上人拔腿就跑。
吹号的城墙正是与覃国对着的那面,鼓声一直在响,没有长短之分,是敌军进犯的意思。
修竹到了城墙下,遇上同样跑来的弓原,后面那个乞丐打扮的看着眼熟,修竹也没细看,抢先登上城墙。
“怎么了怎么了?”
顾长风站在最前头,向城下看,盔帽上的穗子掉落一半,挂在帽檐上。听见她说话,冲着她摆了摆手,始终没有抬起头。
修竹收住脚,也来到城墙边往下看。
“随镜城”这三个大字下,聚集了一队难民,有拖家带口的,有单独一人的,都背着个小小的行囊,无助的凑在一起。
“大将军,这是咱们的人吗?”
这时弓原身边的乞丐开口了:“是覃国人。”
不听不知道,这一听修竹就注意到他了:“嘿哟,景雁儿,你扮乞丐上瘾是吧?”
景鸿高深莫测的摇了摇头:“你知道什么?这身打扮最好隐匿。”
修竹“切”了声,没再搭话。
又等了一会,远处隐约出现了几个黑色的影子,慢慢变的多起来。随着他们的变化,城下的覃人开始躁动,有的砸起了城墙,说着一口不知所谓的覃国话。
顾长风直起腰身:“弓箭手准备。”
修竹瞪圆了眼睛:“将军……这下面……是人!”
“我又不杀他们,你瞧远处。”
修竹依言看过去,隐约看到了战旗。
“都逃到这了,他们还抓?”
顾长风叹了口气:“他们不把人当人……两国刚签了契约,互不干扰,别管了。”
这回修竹又不能忍了,看着对面的战旗直咂嘴:“真就不管了?边境离这三百里,他们也是拼了命才到的。”
顾长风没再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站成一堵墙。
战旗到了可见范围内停下,远远的跑来一个传话,用蹩脚的椿国话说:“授命抓捕逃窜奴隶,希望各位不要插手。”
“将军……”修竹看看顾长风,又看了看下面放弃抵抗了的人群。
“那是人啊……”
传话兵刚回到队伍里去,瞬间从他们的方向就飞来一阵箭雨,只冲着城底。一个惊恐的男人大喊一声,向着城墙撞去,却没跑过箭矢,“噗嗤”一声,便从这不公平的尘世离开了。
修竹看着他们罹难,心中升起无限悲愤。
箭阵过后,所剩不多,只有几个妇人和孩子,躲在人群后嚎啕大哭。孩子的哭声与大人不同,那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更纯粹,也更刺耳。
覃人更近了,似乎是想活捉。
“将军!”修竹急了,眼眶通红,看着顾长风。
远处的马蹄声越发近,修竹脸上的情绪就越明显,几乎是在顾长风说话的同一刻,她拔出剑乘着风跳了下去。
“小将军。”
修竹稳稳当当站在难民前面,一剑荡开前头的马,在身前划了道界。
“这不是你们的地盘,在我椿国地界,容不得撒野!”
嘴一撇,恶狠狠的对着他们主将说:“而且椿国,没有奴隶!”
估计是对面翻译的速度太慢,主将听了半天驴唇不对马嘴,一脚把他从马上踢了下去。仰起头,穿过层层盔甲,来到修竹划得那条线前面,试探性的“驾”了一声。
修竹轻呵,剑锋向前,摆好阵势。
那马似乎是感觉到了危险,听到命令却踌躇不前。
对方深深的看了修竹一眼,抬起头看向城墙,顾长风早就没了影。
“椿国毁约。”
他对着城门说。
“椿国的将军毁约。”
修竹依旧摆着阵势:“我单修竹干的事,和她诺离有什么关系?”
顾长风蹲在城墙的阴影里,捂住嘴笑出了声。
“你敢迈这一步吗?”修竹直视他的眼睛,目光中沁出杀气。
对方又看了她一眼,调转马头,带人离开。
等到战旗彻底消失,修竹身后的城门才打开,顾长风笑呵呵走出来,吩咐着人收尸和安置,暗地里偷偷给修竹比了个拇指。
此行共救下十余人,其中还有两个不会走的孩子,都是覃国边境的难民,整个村子都染上了瘟疫,上一层为了修建隔离墙,把没染病的男子全都带走,再也没有回来过。剩下的人想找一条活路,一起跑了,路上连死带伤,就剩下这些。
修竹听的正生气,被人拍了把肩膀,反手一拧,对方就惨叫起来。
“疼疼疼疼疼……是我!”
弓原抓着差点被卸了的胳膊,白了她一眼:“祖宗啊,你就瞎救,覃国要是告你怎么办?”
修竹脸色不好,一甩长袍,张嘴就是:“不知道。”
这时一个覃国小孩突然发病,晕倒在地,修竹抱起人就往隔离点冲。
刚找到藥云鸢就看见她在哭,嘴上还说着什么,隔着厚厚的蒙口听不清。
“藥云鸢,快来救人。”
一时间许多药王谷的人聚过来,反倒给她俩留下说话的地方。
“你怎么了?”
藥云鸢本来都不哭了,谁知道让她一问反倒哭的更惨。
“我都不敢问他们的名字,我怕刚记住他们就死了。”
藥云鸢一边哭着一边按时投进去合适的药材,嘴里念叨了几个名字。
“他们本来都要好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病?烦死了,真的烦死了!”
正说着,有一味药材隔得太远,她要够过去拿,路过修竹的时候还推了她一把:“离我远点。”
唬的修竹一愣一愣的,许久,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便识趣的找个由头跑了。
在众人两个月的努力下,玉洲的病情得以控制,顾长风却不巧感上风寒,连带着给他治病的藥老先生一起隔离在一间空院子里。
按照计划,修竹该去别的城池送药以及传授经验,可她终究还是不放心,揪着藥云鸢天天问得的是什么病。
“风寒风寒,能治好……诶我说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我师父也在里面呢,你不信我,还不信我师父?”
修竹:“他才是最不可信的那一个!”
藥云鸢对着药材单子,听完这话也想了想,最终得出结论:“咱俩走之前再看他们一次去?”
正对修竹所想。
结果她俩并没见到两个老头,只是说伤寒体弱,怕再招别的病。藥云鸢寻思着也是这么个理,跟师兄弟们嘱咐了几句话,拽上修竹,吊着半颗心走了。
十几天后,修竹匆匆赶回来,顾长风还是跟着藥老先生隔离,只能隔着墙说话。
修竹挠挠头,放开嗓子喊:“将军……你在里面无聊吧,我给你送点玩意消遣消遣?”
顾别的声音铿锵有力:“算了吧,我啊,病得都要下不来炕了,消遣个啥?”
修竹忙问:“很严重吗?”
藥老先生的声音插进来:“废将军别听这老东西瞎说,他康健得很,且活呢。”
本来很着急的藥云鸢一听,她师父这是闲得无聊跟人喝上酒了,也不顾好不好看,就扯着嗓子喊起来:“大师兄……别让师父喝酒,好好诊病!”
一个青壮的声音笑答:“好嘞小师妹。”
修竹听见顾长风中气十足,稍稍放下心,就依着早就定下的指示安排伤患,忙前忙后。五月起,湿气甚重,一个离着随镜很远的城池再次爆发疫病,顾长风依旧没有从小院里出来,所有的指令都是隔着墙喊出来的。时不时修竹有什么不解的疑惑,往小院边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喊得院里院外都嗓子发干,才算罢休。
午间院里起锅做饭,升起的炊烟散发出别样的香气,修竹问:“今天吃的什么啊?”
顾长风笑着给她报菜名,说吃的很好,不用操心。
后来重灾区那里需要人手,修竹得令,带着长锋军直接拔营前去。
藥云鸢留在随镜研究新的药方,临走的时候给她带上了好些续命的草药。
修竹跟着她在草药里打了不少滚,一眼就看出这些东西价值不菲,不禁笑逐颜开:“藥大夫,这药材这么贵,给我的啊?”
藥云鸢顺手给她胳膊一下子:“再名贵的药材,最终也是要放进药罐子里,治不了人,就毫无意义。”
“高义啊藥大夫!”修竹拍她马屁的功夫,弓原灰头土脸的跟了来:“走啊将军。”
“诶,景雁儿呢?”
弓原骑上马:“上阳城来信了,他正看呢。”
修竹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上阳?我看虹阳吧。”
弓原正看着姽婳营的方向,没听见她说什么。
藥云鸢摇摇头,拍了拍修竹:“快别问了,心早不在这了。”
修竹点点头,一鞭子抽在弓原的马屁股上,笑着挥手,又出发了。
两城隔得确实远,修竹作为前锋啥都没带还跑了三天。
等大部队到了的时候,她已经开始着手分粮食了。
弓原累的不行,扶着腰活像个怀胎十月的妇人,一步一挪的来到修竹身边,面色憔悴,十分疲倦,张口又是一句:“将军。”
“嘶……”修竹看着他的样子,有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
“我说你,干得了就干,干不了趁早回虹阳殿。”
弓原急了,手一松,扯到了腰。
“这是上回为了救你落下的病根,你还好意思说我?”
“给你放的养病假都喂狗了?再一个,我也是鬼门关回来的人,你还不如我?”
弓原站直,正义凌然的说:“对,我就是不如你,怎样?”
修竹奇了,手里的活计也不香了,她也面对着弓原:“嘿,不要脸了啊!”
两人正斗着嘴,远处一个骑马的人瞧见他俩,挥臂大喊。两人被吸引去目光,近了一看,却是景鸿。而他座下那匹良驹,还没到跟前,就摔倒在地,一命呜呼。
景鸿被甩在地上,晕了好一会,睁开眼的时候,修竹就在面前。
她问:“你被仇家追杀了?”
景鸿突然泪流满面:“诺离将军……”
修竹的直觉里突然混进什么,“嘣”的一声,断了。
“顾大将军,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