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靖泽面朝着门扇,看不到正脸。他倏忽退后几步,将酒坛置放在地上,拉开门走了出去。
隔壁的门开了又关,吴意珏这才松了一口气。与肖靖泽往来,比合理预期中的要棘手。
睡得并不安稳,刚有睡着的意思,吴意珏就会被噩梦惊醒,两次之后,一夜辗转难眠。晨起的时候神色恹恹的。
到夕照的房间门口,吴意珏无精打采地倚在门上,“大哥,今日有何安排?”
“昨日进宫了不是,今儿要跟着他们去猎场春狩,说白了就是给他们做陪衬撑场子,再有就是出洋相给他们看。”
春狩。是了,它与秋日的祭天仪式一样,每年都会举行,日期不定,多在春日中后旬,今年定在了今日。
不枉她等了许久,日夜挂怀,终于等到了。
“什么?”吴意珏惊道,“春狩!是不是就…就那种皇家的,很大的排场,我可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大场面!”
夕照一拍胸脯,“别慌,大哥罩着你。”
见他尤在套换衣裳,要出门还得有一会儿,吴意珏在他的房间内踱步,瞧见了桌子上的沙漏,设计精巧,中间的漏孔很小。
自肖靖泽毒发那晚算起这是第三日早,细沙只下去一点点,那么距下一次的毒发,还有些时日。
夕照整理衣着,不曾觉察,吴意珏默默收回目光。
“好了,我们去找殿下。”
出发。
宫里人已先行一步,浩浩荡荡的大车队自城中行经。春日,国丧过,铺张庆祝之事概不为过。猎场春狩还是老规矩,百姓们司空见惯,应上面的意思让出路来,忙着自己的。
他三人如落单的鸟儿一般,姗姗来迟。众人侧目而对,三人蔫得跟个鹌鹑似得。
太极山山群的东侧,山顶高处,郁郁葱葱的树木草丛,围成了一圈皇家猎场。
木架搭成的观景台,仍然按照各官阶依次高低排列,目测五六层之高,平视呈三角形,皇后便坐在那个尖尖处,黎钰时坐在她身后。
遥遥望去,塔顶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形,知了与阿措,想是也该到场的,可能不在其中罢了。
围猎比武,文官比如黎猷川,并不参与其中,宫妃、公主与官家的家属亦如是。武将比如闻骁,以及一众皇子,及到访京都的外邦皇室男子比如肖靖泽,作为参赛者。皇帝面子比天大,也从中掺和一脚。
元津侯皇甫嘉叶久不外出,这次却是一反常态,同行到此。
孱弱的身子看起来风一吹便倒。他是侯爷,皇帝特许的尊位,若是想来,无人能阻。久不外出,他能到此,皇帝看起来很是高兴。
狩猎规则,猎场负责之人事先投放饲养好的猎物整一百只,大小种类不一。规定时间两个时辰,在规定时间内,用刀、剑、箭等兵器或者徒手、采取其他不违规的方式等猎取猎物。
那么,违规的定义则是,使用暗器、给猎物增加重量或者投毒,如有其它,以具体出现的行为进行处理。若有违规行为出现,本次猎取猎物的成绩均视做无效。情节重者,施加惩戒。
最终,猎取猎物数量多为优胜者,若猎取猎物的数量等同,以猎物的大小及重量分出胜负。
猎取的猎物皆是个头大的并且数量居于中等或中等以上,也能得与本次优胜者差别不大的嘉奖。
吴意珏被征用,做了规定区域内的裁判,同样的,各皇子武将的下属,也会被征用做某片区域内的裁判,只是上司不能获知他的具体所在之处。
互相监督,若有同行作弊的行为发生,成绩会视做无效,不做过重的处罚。
要知道,吴意珏现在的人设是性子软,怯生,迂回曲折,在百姓嘴里传出去则是个被压的,没有骨气尊严。总之,越传越不靠谱。
就这样,还让她做裁判着实是抬举她了。
还有,谁说上司找不到自己下属的。巧天下之大巧,抑或是有意为之。
开场之后,肖靖泽就在四处找裁判,此刻正骑着马向她的方向赶去。猎物从眼前跑过也不理会,专注找人。
赶到时,马速过快,刹住时一片尘土飞扬。吴意珏等候召回,无聊之下用脚画好的乌龟也被毁了。
“靖…殿下。”吴意珏讶异地看着他。
肖靖泽翻身下马,缰绳放进她的手里,“成君,再过片刻,血饲之毒恐将再次毒发,帮帮我。”
“什么?”若不是吴意珏早上无意之中才看过夕照房间里的沙漏,她可能就要信了。
到底是真是假,这种毒还有短期内复发的可能?真的不妨事。若是假的,肖靖泽,何以要来骗她?
“那你现下如何,要不要…”
“不必,我会找一藏身处忍过,一刻钟左右便好。”肖靖泽退后,不容她拒绝。
“我、我不善骑乘。”吴意珏还想再尝试一下。
肖靖泽走远,转身离开,“我们就是来做陪衬的,精于此道反倒不行。等我回来。”
然而,吴意珏牵着马,等了约摸一刻钟后,该来的人并没有回来。两刻钟左右时,夕照来了。
并未先行现身,他拿着一棵半人高的草茎,蹲在草丛里,“老弟。”吴意珏闻声找人,他站了起来,“这呢。怕你一个人镇不住场子,过来看看你。”
计由心生,吴意珏笑言,“还得是我大哥。”
热络了一会儿,他问,“你昨日买酒了?怎么都不告诉我!不仗义了啊,回去喝酒。”
“好好好,陪你喝个痛快。”
“诶,这不是殿下的马吗?怎么在你手里。他人呢?”
你可算发现了。吴意珏先问了一问,“你不知道?”
“傻啊你,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问你!”夕照笑她。
不知道就更好办了。吴意珏无奈说道,“殿下过来,说让我代他骑着马四处走走,做做样子,不知去了何处。这可苦了我了,我压根就不会骑马。”
大抵是他们两个人沟通没做好,夕照当了真,“你不早说!”
夕照利落上马,“你大哥我会啊。为了到这之后不被困住,我还专门练过。”
致以浅笑,吴意珏拱手,“那就,有劳大哥了。”
说话间,夕照摆了摆手,夹紧马腹,绝尘而去。
吴意珏收了笑,她自肖靖泽失约及匆忙离开的举动中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息,这场狩猎,猎得大致不止是物,还有里面的人。
而肖靖泽,不知从何处恰好得来其中一些内情,信以为真,以借口想推她出去做靶子,好一着反将一军。如果能事先和夕照串通好,很容易办到。
——
檀麒骑·坐马上,手持弓箭,“皇兄。”
目光锁住百米之外,一只在草丛中隐现,正在吃草的白毛兔子。檀越看他一眼,又收回。
“皇兄这般是何用意,不屑于同我讲话么。”哼笑一声,檀麒凉凉道,策马走近。
“没什么好说的。”他靠近,檀越便走。
见他躲着,檀麒恼怒,“我们兄弟一场,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几句话就这么难吗。”
“你一定要执着于找本王说话?”周遭无人,还要演兄友弟恭那一出,何苦来,檀越也问,“不觉得找错人了吗。”
檀麒再次靠近,“哪里有错,你是我的皇兄。”
举弓,拉满,神情专注。下一瞬,箭矢破空而出,有檀越标志的箭钉穿在了兔子的头上。
檀麒恨声道,“除别有用心之外,让你同我多说几句话,可真难。”
“嗣常,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檀越下马去拾取猎物,头也不回,对他说道。
檀麒坐在马上,跟过去,“我回不了头,都是你逼得。我来找你你肯理我,我们之间都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自剑鞘中拔·出佑成剑,檀麒剑指檀越,“你不愿同我说话,那你就永远都不要说话了。”
檀越尚未来得及转身,背后空门大开,剑身刺来。
——
“侯爷。”吴意珏用着霍成君的脸,来见皇甫嘉叶。若是她自己的脸,皇甫嘉叶未必还会听她说出什么,反而会被吓到,或生抵触之意和疑心。
左右规定她待的地方除了肖靖泽、夕照及几个武将再无人来去,猎物的影子都不见一个,他借机擅离职守,前来履约,之后再绕路回去也不会有人发觉。
皇甫嘉叶确属独自前来,稍加防备,“你是谁?”
“或许在下可以这么说,在下是谁根本不重要,”卖了个关子,吴意珏旋即正色,“重要的是,在下是对侯爷的将来有帮助的人。”
“此话怎讲?”
轻声道,“我就是那个在金铃的密函中留信,来年春狩之日,会有另一份关于丞相的机密呈上的人。独自前来猎场赴约,你就能得到你想到的。”
一字不差。
去年的那封密函里不只有科举作弊的名单,还有一张便笺,正是吴意珏方才所述之言,一字不差,只因为,那封密函本就是她执笔写下。
皇甫嘉叶为防其中的言辞遭人怀疑,全部看过后,留下了便笺,并未公诸于世。
他这次来正是为了此事,遂单刀直入,“所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