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深处，有一处石窟。这石窟很不起眼，从外面来看，无人会想到其内竟会有一道细细的泉水。

泉水自石壁之上缓缓流出，滴落在一只玉色的杯子里。

那玉杯很小，容量却仿佛无穷无尽。无论多少泉水涌入，水面永远落在略高出一半的位置上。

泉水晶莹剔透，一眼望去好似真的只是一杯清水。

一位天将正在很近的地方瞧着这只杯子，他的表情凝重，好像压上了一座山。

因为若在一个月前来看这泉水，便会看见这泉水虽澄澈，却像阳光落在金子上，显露出一种灿灿的光辉，绝不会像今日这般黯淡无光。

那天将阴着脸，问道：“那贼子昨日又来了？”

有一名天兵禀报道：“正是。昨日辰时，阵又被破。丙水之源又已稀薄一分。只可惜依旧无人见到那人踪影。”

天将又问道：“自那贼子出现，有几日了？”

天兵道：“我等发现他的踪迹，只在这几日。但从丙水之势上看，恐怕已有月余。”

天将的额上滴下冷汗，喃喃道：“丙水乃是至阳之水，唯有灌注深厚法力，才能一滴滴强行调和。只有月余，这丙水竟已稀薄到如此。若是再让他得逞几日，此地恐将至少枯竭百载。”

那天兵道：“将军，我等是否该向上禀报一声？没了至阳之水，六壬之阵也无法运作。若是玉帝与娘娘问起，该如何是好——”

天将咬牙道：“将阵法再布上！他纵是有通天之能，在这六壬之阵内也将现出真身。我这两日亲自坐镇此地。纵是拦不住他，至少也要知道，究竟是哪一位大能要毁了这泉眼。”

杨戬落在云上，银甲银盔，大氅如墨。

神殿外守门的两名天兵冲他低头行礼，恭恭敬敬道：“真君大人。”

他看也不看，径直走向大殿，好似一阵清风。

他还未走入大殿，那大殿之中，便迎出来两个人。

梅山老六先一步上前，道：“二爷！”

杨戬的脸上没有什么血色，面无表情，倒显得比一尊石像还要冷漠，冷冷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梅山老四紧跟着走上来，垂下头道：“二爷，哮天犬已发现了那沉香的下落。”

杨戬道：“哦？在什么地方？”

梅山老六道：“哮天犬说，是在净坛庙找到了那小子。”

梅山老四又道：“所以我们兄弟是来问一问您，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吩咐？”

杨戬道：“转告哮天犬，他做得很好，教他继续盯着沉香。至于你们。”

他依然微微昂着头，将目光扫向两人，又淡淡道：“沉香既已在净坛庙，那小狐狸一定也跟着去了。佛门圣地，那老狐狸不到关键时刻不敢擅闯，当下必定落了单。你们二人，去给我抓住那只老狐狸。”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齐声道：“遵命。”

梅山老四与老六很快离去，杨戬依然向前走。

凡间的金乌虽已垂落，天界却永远明亮。但纵是再多的光亮，也无法给真君神殿内增添丝毫的暖意。

或许是因为这神殿主人的心中，原本就冷得像那千年未化的霜雪。

但这样森寒的地方，却已悄无声息地住进了一位新的访客。

杨戬走进密室时，先朝他飞来的是一只酒杯。

他将那酒杯握住时，一定神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只琉璃杯，而杯中盛着的，竟然是葡萄酒。

他又一定神，抬眼望去。

密室内的书桌上不仅增了许多书册笔墨，越摞越高的酒坛旁还多了一只银色的香炉。又有一只圆木桌放在靠窗的地方，桌旁的一把竹椅上，李寻欢正以手抵颚，侧着头冲他微微一笑。

那竹椅他竟也从未见过。

杨戬握着酒杯，一时无言，半晌才道：“你这几日到底看出了些什么东西。”

李寻欢点头道：“你问的很好。”

他这样说完，忽然将桌上一本摊开的书冲着杨戬掷了过去。

杨戬怔了一怔，下意识已伸手接住，低头一看。

只见那纸上当先便是几个字，写的是：启丞相：杨戬智擒了土行孙。

李寻欢正在那里慢吞吞念道：“征西将士有奇才，缩地能令浊土开——”

杨戬道：“——李寻欢！”

他虽说的恼怒，脸上的寒意却已舒散开来，不再那样坚硬冰冷。

李寻欢笑道：“这可是你放进来的书，我只不过在你挑出一部分给你的外甥。”

杨戬道：“这本去掉。”

李寻欢仍侧着头看他，笑道：“好啊。”

他笑的悠闲而动人，仿佛正在看着世上最令他快活的一件事。

杨戬喝了一口杯中那酒，又扔回给他，皱眉道：“这酒难喝得很。”

李寻欢微笑道：“波斯的葡萄酒有许多个品种，这一种虽不是最好，也算得上中流，怕是你不习惯西域酒味。但纵是难喝，只要是酒，便不该浪费。”

他一边说，一边竟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杨戬眼看着他将酒喝完，竟有些哑然。

李寻欢将酒杯放下，站起身朝他走了过来，道：“你要的书，我已替你挑了百来本。若是你今日有空闲，不如也来过目一番。”

杨戬侧过头，眉目已垂落，淡淡道：“我既然将这件事拜托了你给你，便是信你，还有什么再看一遍的必要。说起来，你已在这密室中闷了这许多天，想不想再出去坐坐？”

李寻欢先是一愣，随后又笑了一笑，道：“那么你呢？”

杨戬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办。”

李寻欢仍在笑着，道：”我这一次又要出去坐上几日？“

杨戬道：“按凡间来算，最多三日。”

李寻欢道：“好。”

杨戬点了点头，又冲着密室内某处道：“三首蛟，我有些事要吩咐你。”

杨戬的吐息比前两日更散了一些，面色依然苍白。他自己虽看不见，李寻欢却看得很是清楚。

可李寻欢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点说出口，也无法说出一句劝告。

他什么也说不出，只能看着杨戬的目光寻起了那把折扇，逐渐转过身背对着他。

李寻欢无声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