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走出天牢时，夜色依旧。

三首蛟留下了一道幻术后，就已急匆匆的离开了，似乎是有事要去做。

这里竟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不知从哪里刮来的风吹过边廊。他还没有迈出脚步，已经顺着那风抬起了头。

天边一角，高悬着一轮满月。那月亮太近了，比凡间看去要大上了许多倍，近到令人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若你仔细去看，甚至能看清那月轮上精致细巧的亭台楼阁。

李寻欢的眼中，却只有满月。

冷清清的月光，温柔地扑在他的身上。他被法术幻出了一身银甲银盔，身后的真君神殿也是一样的银白，令人的心也忍不住寂寥起来。令他忍不住想起这神殿的主人，岂不就像这月光。

那样冷清却温柔，也那样遥不可及。

仙凡之别有若万丈山海，山海不可平。

是不是他本来便不应该奢求什么。

因为一个人若是内心有渴望，便是再装作无欲无求，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二郎神。”

一个女子朝这边走了过来，将他的思绪打断。

那是一个生的很美的女人，也是他在这天界难得认得出的一个女人。她的肌肤莹白透明，云如雾气一般随着她的脚步飘起又散落，将她的身姿映得更美。

但李寻欢却转过身，想要走了。

在一位绝色美人面前看也不看，转身便走，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可是李寻欢此时，只想走得越快越好。

但那位绝色女子，已经抢着说道：“你私自抓了净坛使者上天，还不快将他放出来。”

李寻欢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忍不住想要咳嗽起来，又按耐下去。

倘若有人能见到他脸上的笑，一定也能看见那笑容中的苦涩。

此刻没有三首蛟在这里，能否不暴露身份，他实在没有万全的把握。

李寻欢转过身，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嫦娥仙子。”

嫦娥道：“你将净坛使者关在什么地方？”

李寻欢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已尽量面无表情，摆出了一幅不想多说的架势。

嫦娥道：“二郎神，你可知道私自囚禁佛门弟子，是怎样的罪名？”

李寻欢道：“私自囚禁佛门弟子？”

嫦娥道：“不错，你莫非想装作不知不成。”

李寻欢道：“执掌天条的人是我，还是你？我倒要反问仙子，你可知道佛门中人私自袭击司法天神，是怎样的罪名？”

嫦娥紧锁眉头，道：“但他打不过你，也伤不了你。你又何必为了这种小事斤斤计较呢。”

她的声音轻柔，好像在说着一桩再明白不过的事。

但这样一件明白的事，听在李寻欢耳中，却是荒谬之极。他几乎笑出声来，但却只能神色不变地说道：“我斤斤计较了什么？请仙子再说的明白一些。”

嫦娥的脸庞显得更冷了一些，道：“二郎神，你不要忘了那件事。”

李寻欢道：“什么事？”

嫦娥声音依旧不疾不徐，道：“好，既然你这样还不明白，我便说得更明白一些。你方才，是否在看着月亮。你看着月亮时，是在看玉树，还是在看广寒宫？”

李寻欢道：“我在看着什么，与仙子又有什么干系。”

嫦娥道：“那你是不敢说？”

李寻欢轻叹了口气，他知道他此时一定很不像杨戬，但他仍然忍不住要说。他道：“我既不是在看着玉树，也不是在看广寒宫。我心中自有一轮明月，为什么你们都不肯信呢。”

嫦娥顿了顿，说道：“你到现在，还要装聋作哑么？”

她的脸庞仍然很美丽，也很动人。在这样本该带着怒意的场合下，她简直是一丝表情也没有。

李寻欢懒洋洋地道：“哦？”

他一宿未睡，此时已不想再站的这样直。

嫦娥的眼睛盯着他，正要张口说话。

“原来您在这里。”

又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清脆动听。

那是个小小童子，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饰，自云端一步一步走到这里，对着两人福了一福。

嫦娥只觉得这童子眼熟，却想不起她的名字。但她的脸色仍然显得柔和了一些，道：“你是……”

那童子道：“娘娘宣司法天神，有要事相议，特命我前来此地请他过去。”

她已伸手拉住了李寻欢的手。

那童子从相貌看只有十岁出头，举起手臂来才能握住李寻欢的手。

童子道：“请随我来。”

李寻欢勉强对着嫦娥点了点头，道：“失陪了。”

手掌冰凉刺骨。李寻欢盯在那只手上，已被童子牵着走出了十几步。

他有话想要问，但还没有等他问出口，那童子已经低声说道：“她还在那里。不要东看西看，也不要回头。”

李寻欢本想板着脸的。但他实在忍不住露出笑容，轻声道：“你是…杨戬。”?

那童子没有理他，只是领着李寻欢朝前走。

过了很久，李寻欢才听她淡淡说道：“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并不爱慕嫦娥。”

李寻欢道：“我的确如此说过。”

那童子道：“那么你为何会在那里？”

李寻欢道：“我刚走出天牢，就遇上了嫦娥，难以脱身……至于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你应该比我清楚的多。”

那童子道：“她要我放了净坛使者？”

李寻欢道：“不错。”

那童子冷哼了一声，又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理会她。三首蛟被我派了出去。嫦娥的法力虽并不高强，对付你一个凡人也不过举手之劳。”

从背后看去，不过一个小小童子，但她口中所说的，又哪里像一个童子会说出的话。

她嘴里说着话，脚步也没停下，领着李寻欢走过了一个拐角。拐过这片云层后，依然是真君神殿。那院墙的角落旁，有着一道小门。

李寻欢忽然笑了，道：“你在担心我？”

那童子的脚步停下来，回头看向他，细眉微蹙，道：“是我请你来帮我，当然会担心。你难道不担心自己的命？”

李寻欢道：“不，我一直以为，你在生我的气。”

那童子道：“我为何要生气？”

李寻欢微笑着，道：“你说的很对，是我弄错了你的意思……我很高兴。”

他不知道，他为何仍然没有说出口。或许是他已经过了仅凭冲动做事的年龄。又或许是他早已知道，杨戬是个怎样的人。他的心中装着山河日月，哪里有多余的心力放下一个人？

李寻欢盯着那童子的眼睛，童子也仰头看向他。

明明是他请李寻欢来扮作自己，杨戬却知道，他们两人不是那般相似的。

那张英俊而漂亮的脸上正挂着晴朗而温柔的笑，笑容中好似有着魔力，令那双深邃的双眼看上去就像在发光。

那童子别过脸，道：“你已见过刘彦昌了？”

李寻欢点了点头。

那童子道：“那么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李寻欢道：“我有没有问过你，为什么要急着赶我走？”

那童子看他一眼，道：“没有。所以我没有问你，你也不许问我。”

李寻欢心想。

明明是他的反问，为什么这个人反倒显得更加理直气壮。

他叹了口气，半蹲下来，轻轻回握住那童子的手，道：“我不问你。但你下次再想让我走时，要告诉我原因。”

那童子神色如常，道：“好。”

杨戬撒谎的时候，那双眉眼也不会有半丝颤抖，说真话时也没有一点迟疑，教人根本分不出真伪。

紧接着，那童子又脆生生道：“站起来。你这样蹲在这里，我看着很是别扭。”

李寻欢笑了笑，已站起了身。

他方一站起，回握住的那只手又朝外挣动起来，道：“放开。若让旁人看见，成何体统？”

李寻欢叹道：“对，对，你说的对极了。那么真君大人，你把我领到这来，是想让在下去什么地方？”

那童子横他一眼，推开了那扇小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