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回头望去。

他的笑容挂在脸上，却又凝在脸上。

正值夜深，月光皎洁如镜，透过窗户洒落在门边。

他看见杨戬正倚靠在门边，他的脸庞在这明亮的月色下显得苍白如纸，就连唇上也找不到一丝血色。

“你们去了哪里？”

杨戬见他发怔，于是又问了一遍。

李寻欢从未见过他这样惨淡的脸色，也从未听过他的声音显得这般疲惫。他这样全身都斜靠在门边，是不是因为已连站在那里都很吃力了？

李寻欢道：“我们刚从灵霄宝殿回来。但我不确定，应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些。”

杨戬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你的脸色这样难看。而我从灵霄宝殿带回来的，也只有一些糟糕透顶的消息。”

杨戬的神情已有些变了。他脱口而出道：“华山出事了？”?

李寻欢道：“不……那位嫦娥仙子将玉树的事情在灵霄宝殿上说了出去。我不知该怎样应对，最后只好替你承认了。”

杨戬似乎松了口气，道：“原来是这件事。也罢，这件事迟早是要被人捅出去的。你扮作我去朝上，可有被人察觉？”

李寻欢道：“虽然途中生出了许多波折，但想来并没有人发现。”

杨戬点了点头。

这一动作好像都消耗了他的许多力气，紧抓着门边的手也松弛了下来。

李寻欢忍不住道：“你受了很重的伤？”

杨戬勉强笑了笑，道：“无妨。”

他说这句话时并不都是在逞强。因为若是一个人以自己肉身为炉鼎，法力为薪柴，去炼制一丸仙丹，等到九九八十一天之后，还能像他这样勉强站在这里的神仙，世上已经很难能找到第二个。

何况杨戬总会给自己留下一击之力。要有谁以为这时的他是柔弱可欺的，那一定会收到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至于如何将这仙丹之事，让孙悟空与沉香也知道，他暂且还没有主意，也无暇去想。

他实在是太累了。

杨戬又道：“你去灵霄宝殿的事，我晚一些再来问你详细经过。”

他松开手，好像想转身朝回走。但他非但手不稳，连脚也有些不稳。脚步微微踉跄时，李寻欢已经伸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冷的像冰。

李寻欢忽然想起，他曾握过他扮成女人时的手，也曾握过他扮作童子时的手。却没有真的握过他的手。

这只手没有那些柔荑那般纤柔细腻，但不变的是，这些手都是冷的。

那么他的心呢？他的心是不是也像他的手一样，像是一块冰？

李寻欢轻声道：“你应该休息。”

杨戬道：“我正要去睡上一会。”

他站稳了一些，手也从李寻欢的手掌中抽离，好像只是做了一个寻常的动作。

接着已走进了这密室中的另一间屋子，整个人已经倒在了床上。

李寻欢道：“你要睡在这？”

杨戬道：“唔…我不能被天兵发现。”

他的声音很轻，含含糊糊，好像已经快要睡着了。

然后他便真的睡着了。

你去了什么地方？是谁伤了你？

李寻欢的问题没有问出口，也来不及问出口。因为他的一切念头都已在见到杨戬躺上床时灰飞烟灭了。

窗外月光温柔，黑衫下露出的一小截手腕与脖颈却比月光还要白皙柔软，金褐色的长发弯弯曲曲，簇拥着那张很美的脸庞披散在床上。

他明明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东想西想，却还是忍不住东想西想。

此时已近子时，李寻欢看着那个已睡得很沉的人，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杨戬缓缓醒了过来。

神仙通常并不需要睡眠，因此他已完全想不起来上次像这般熟睡是在什么时候。

睡着时他好像做了一个梦。他已记不得那梦的内容，却知道梦见的一定不是令他两千多年不曾睡得安稳的那桃山下的那一幕。

因为他残留的印象告诉他，那是个令人愉快的梦。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能记住。

比现实更美好的梦是不需要被记住的，梦终究只是梦。

何况此时，他已从接近油尽灯枯的状态下缓了过来，更加不需要这一点虚假的愉快来麻木自己。

尽管他仍然很虚弱，虚弱到几乎驱使不了天眼，可是他已不需要再休息下去了。

杨戬睁开了眼。

他刚从苏醒的短暂恍惚中挣脱出来，便发现旁边仿佛还有一个人。

李寻欢正坐在床上。

他好像也刚睡醒不久，见杨戬醒了，便低头看向他，笑了笑道：“睡醒了？”

这张床并不大，因此他们躺的很近，近到李寻欢这样一低头，脸上便能感觉到温热的吐息。那微笑也很近，简直有些太近了。

杨戬忽然变得很清醒。

李寻欢看着他坐了起来，眼神里短暂的茫然已飞快地一扫而空。

杨戬道：“我睡了多久？”

李寻欢道：“大约五、六个时辰。”

他接着又道：“我原本想让蛟兄再给我变一张床，可是昨天夜里怎么喊他也没有反应，只好和你挤一挤。”

杨戬道：“他身上禁制解开多少，皆由我法力控制，因此我法力越薄弱，他身上的禁制便越强。昨日恐怕已将他的六觉禁了一半，你当然是叫不应他的。”

李寻欢叹道：“怪不得我见他虽仍然飞在半空，却没有回我。我还以为他定是看你睡在这里，不肯替我拿酒。”

杨戬皱眉道：“你将酒带上床喝？”

李寻欢见他脸上已露出一些嫌恶之色，笑道：“我虽很想要餐同食寝同卧，但也不至于干出这等事的。”

杨戬道：“不是便好，不然……”

李寻欢等了很久，也没见他将不然什么说个明白。

直至杨戬翻身下了床，又忽然回头道：“我临走前，曾问过你一件事。”

李寻欢已飞快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他凝视着杨戬，目光中的神情复杂的难以形容。他说道：“你那批藏书里，我能挑出的书，我已整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部分，我也有许多没有看过，恐怕要你自己来继续收拾。”

杨戬点了点头，缓缓道：“三日后，我送你下界。你若没有其他事要做，这几日可收拾一番。想带多少酒，便带多少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