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没有再说话。
因为他已找不到理由留下来。
一个人若在同一个住处住了很久，临将离开时，多少会对这里有些不舍与怀念的。
而李寻欢不舍的又岂止这真君神殿。
李寻欢虽已在真君神殿呆了很久，收拾出的行李只有一个很小的包袱。
剩下的时间，他只是在喝酒。
他若还只是个年轻人，或许要忍不住将这番心思说出口。可他已不再年轻，也已非常清楚一个人收到一份爱慕并不止是好事，同时也是一种负担。
他已见过杨戬那般心力憔悴的样子。倘若他的这份爱意要令杨戬多操劳上一分心神，那他宁愿杨戬永远也不知道这件事。
他从来不肯为自己着想。
三首蛟也很想喝酒。
可他不仅变不出嘴，就连话也说不出。
因为杨戬仍然很虚弱。在这种情势下，他绝没可能将三首蛟的禁制稍稍放开。
他虽然无法说话，耳朵却还听得很清楚，那天夜里杨戬与李寻欢的对话，他也尽听入耳中。
没人比他更清楚杨戬做事是怎样的冷静无情，无情到近乎苛刻。
但这样一个警惕小心的人，却放任一个凡人扮作他的样子，甚至在他身边睡得很沉。
三首蛟实在很羡慕李寻欢。他在杨戬身边呆了近两千年都未能得到杨戬的信任，这个凡人却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便做到了。
他禁不住想，若是换作一千多年前的那个清源妙道，恐怕早已被这凡人得逞。
人在年轻一些的时候，总是会对这些事更敏锐，也更好被打动的。
只可惜现在终究不是一千年前。
杨戬带着李寻欢下界时，凡间正有朝阳初升。
他又已渡过他两千余年的寿命中十分寻常的一日。
这两千年爱他敬他的人常有，恨他憎他的人也有很多。他虽然还未彻底对这些目光麻木，却已差不多了。
铁传甲手里拿着一把扫帚，在院子中忙碌。
眼前忽然出现两人时，他竟也没有吃惊。这段时间里，他已非常习惯于这件事了。
他将手中扫帚放下，迎了上去。
他虽已有很长时间不曾见到李寻欢，却也不曾很担心。因为对于一个病人而言，活的幸福正是一剂什么也比不了的良方。
而李寻欢的脸色早已不再苍白，甚至比铁传甲上一次见到他时更要显得有血色。
李寻欢看见这精神奕奕的忠仆，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铁传甲道：“少爷，你来的正好，我正有有件事要告诉你知晓。”
李寻欢道：“什么事？”
这大汉脸上露出凝重之意，道：“金钱帮传令入了江湖，说要少爷您的命。”
小李飞刀虽已不在江湖，江湖中却仍然流传着小李飞刀。
杨戬原本想立刻便走，听到这句话，却停住了。他已将目光看了过来。
李寻欢愕然，他已彻底与凡间之事绝缘了很久，竟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他过了半晌，才苦笑道：“我这颗头颅，惦记的人一向很多。”
铁传甲道：“但金钱帮却是不同的。”
李寻欢道：“不同在何处？”
铁传甲道：“金钱帮的帮主，叫作上官金虹。”
李寻欢道：“子母龙凤环？”
铁传甲道：“不错，这兵器榜中排行第二的武器，正在上官金虹的手中。”
李寻欢道：”他虽然是位高手，却也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铁传甲道：“上官金虹有一个儿子，叫作上官飞，是一个还会为了女人，千里迢迢跑去很远的地方幽会的年轻人。”
李寻欢禁不住笑了笑。
铁传甲又道：“我前一阵子出了一趟远门，正巧碰见了上官飞，而他也正巧在与一个女人幽会。”
李寻欢轻笑起来，道：“这时候，你应该躲得越远越好。”
铁传甲道：“我也正想这么做。可是我却在这时，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声音。那个女人，少爷你也是认识的。”
李寻欢道：“谁？”
铁传甲道：“林仙儿！”
李寻欢吃了一惊，追问道：“你没有听错？”
铁传甲道：“我绝不会听错。”
李寻欢木立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这些年……可有看见过阿飞？”
那大汉眼中也现出忧心之色，道：“这两年，我从未在江湖中听说过飞少爷的名字。”
两年，竟已过了两年。
他竟已在真君神殿住了两年之久。
好在他这两年并没有疏于练习，好在他的手还没有抖，还能握住
杨戬立在一旁，忽然开口道：“你们说的阿飞，是那次打算救你的那个孩子？”
李寻欢扭头看向他，道：“你……还记得他？”
杨戬慢慢点了点头，他的确还记得那个少年。
不仅是因为他的记忆力好的异乎寻常，也是因为那日在树上见到那个少年身陷囹圄时，令他一瞬间想起了他的外甥。
他缓缓道：“我记得他跟着一个女人走了。”
李寻欢道：“不错。”
杨戬道：“是这个女人？”
李寻欢道：“……正是。”
杨戬道：“你曾说他要去办一件事，看来那件事并没有办好。”
他这句话中并没有什么苛责的意思，可是话从他的口中说出，便已忍不住让人觉得这件事一定已令他失望。
李寻欢苦笑道：“你怎么已猜的这样清楚，我简直要以为你偷偷调查过他。”
杨戬道：“没有这个必要。我说过，我一向看人很准。”
他说的很慢，也一如既往地矜傲。
铁传甲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这个神仙在别人的事上就能这样敏锐，在自己的事上就好像变成了一个瞎子？
杨戬又道：“你们现下要去找他？”
李寻欢的手握着拳头，已用力的有些发白，道：“当然是要去的。”
杨戬道：“我可以带你们过去。”
李寻欢沉默了下去。
他现下已回到了凡间，竟然仍要令杨戬多费心神吗？
他不知道该不该拒绝，但铁传甲已飞快地替他答应。
那大汉眼中带着希冀道：“杨公子，您知道飞少爷住在什么地方？”
杨戬斜瞥向他，嘴角微微勾起，道：“不知道，但我可以帮你们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