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动作尤为亲密,近得能听见对方心跳,阮泞的尤为急促。

但凡一个正常人看到这一幕,都知他们这样不合适。正从屋外进来的王秘书又声色不动退出去,轻声带上门。

傅丞琮推开她肩膀,两人之间隔离几厘米距离,“阮泞,你还在生病。不要胡闹。”

阮泞又紧紧抱住他腰,疯狂摇头,声音极为痛苦,眼泪落入他深色衬衫中,颜色更深。

她哭虞绫远走,哭沈晏之狗男人。

“傅丞琮,为什么这么残忍,凭什么你们能做到心无旁骛丢掉感情,可以从一滩烂泥全身而退啊。”

阮泞后背因哽咽起伏,裹着无法掩饰的悲伤,傅丞琮身材颀长,宽肩窄腰的男人好似抱着一只小猫。

傅丞琮安抚拍了拍阮泞后肩,随后将她轻轻推开,深情带着探究,脑海想起那晚她在阳台接完电话后难看的脸色,试图安抚她,“冤家的事,一个愿打一愿挨。晏之酿成大错成定局,虞绫懂得及时止损,不继续错下去,这不是坏事中的好事了。”

阮泞恍然回神,垂着脑袋摇头。脸颊很烫,可以烧一锅开水了。胸口也疼,里头像被放了即刻碎石子,呼吸都困难,“我不懂,也不想懂。”

赤脚站在地板,冰凉入骨。傅丞琮拿了玄关处拖鞋弯腰轻放在她脚边,声音低沉不容人拒绝,却从容耐心,一字一句都在理,“不管多么悲伤的事,唯一的事就是不要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快把鞋子穿上。”

阮泞光着脚后退,莫名倔强,“你不是我男朋友,我也跟你们有血缘关系,这么亲昵得动作,傅叔叔,你不该管我,不该认识我,不该什么都惯着我……”

傅丞琮眸低幽深,眉宇罕见地带着晕染不开忧愁,他已年过三十,发怒喜悦情绪早已深藏心胸,因此阮泞从他那张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生气痕迹,分解不出什么情绪。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匆匆别开脑袋。

阮泞与大学舍友相处并不融洽,一是她独来独往惯了,不说话时外表看起极为高冷,冷言拒绝不少追求者。但仅仅这样就招来了闲言碎语,勾起舍友奇怪的孤立。

二是她说话直言直语,易得罪人。

舍友吴鹤儿性格安静偏内向,与宿舍吵闹格格不入。倒是和阮泞有些契合,偶尔提醒她某堂课某老师要点名。

鹤儿是名网络写手,同阮泞在社交网络抒发自己不痛不痒的情感不同。鹤儿靠稿费赚取生活费。她舍不得花钱买杯饮品在咖啡馆坐着,阮泞便请她来自己在外租的公寓。

有次阮泞给花浇水路过客厅,不小心看到鹤儿电脑上两行加粗深黑的字——

‘不被世俗接受的爱,太过苦了,总得有一个人先放弃,余生绵绵记忆痛苦是神明对两人的惩罚。’

她无意识把这话刻在心底,‘惩罚’烙进她的心里,那里青苔渐生,春意盎然,遮住往下荒凉腐败的世界。

每当阮泞给虞绫说自己同闫卿磊约会去了,虞绫总会说个四字成语‘贼心不死。’

这种情感见不得光,神明只能允许它存在黑暗无光的深渊。所以她小心谨慎地将这个情感隐藏的很好。

周女士对此甚为欣慰,果然女孩子长大了就懂事了。她对以前的事既往不咎,“阮泞,你还小,应该找一个同自己年龄相仿、三观相同的青年快乐幸福过一生。”

虞绫不以为然,“成年人,你就钻自己的死胡同吧,如果喜欢上一个人成了枷锁,这道感情就是有罪的。可有罪又怎样,谁能明白说出你犯了什么法?”

可阮泞胡搅蛮缠,深陷其中。

意识到这里,是连续半个月每夜睁眼至天明,黄昏时,心情被烦躁支配,屋里的东西被挥手摔落,一片狼藉。

“哎……”脑袋不轻不重挨了一下,傅丞琮神色平和,“一天天乱想什么,快穿上。”

“我不。”

左脚踩在右脚背上,她声小又倔强,“我现在脑子混沌,需要冰凉镇静一下。”

他立得笔直,比阮泞高了一个头,以一种压迫的姿态看她,“虐待自己很兴奋?”

心脏被压得喘不过气,胸口一股尖锐的痛,阮泞憋着气不答。

傅丞琮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目光直视阮泞,“我有三个小时空闲,外头阳光正好。给你两个选择,一穿上鞋子去换衣服,二换好衣服跟我出去走走。”

阮泞绷不住抿唇笑了,这是什么选择。

*

轻微的关门声,王秘书关心客厅沙发上摊尸的阮泞,“阮小姐,您要不要回床上再躺会儿?”

从玄关到客厅,各种奢侈品袋子摆了一地。阮泞搂着一个有她半身大小的玩偶,心情不复三个小时前颓废,声音轻松,“我刚刚好像出去玩了?”

王秘书帮她将东西整理,边扭头回答着,“是的,这些都是您买的。据说购物欲会大大降低身体分泌的焦虑不安情绪,这话还真不假。”

阮泞弯弯眼眸,无所在意,“反正不是我买的,里面若有瞧得上的,你就拿走吧。”

里面衣服她都没试过,在商业中心走马观花,不过看着顺眼就让傅丞琮买了。走了三个小时,体力耗尽,脑子开始休息不经思考,她说,“姐姐,你为什么不好奇我跟傅丞琮的关系?我同他没有实质的血缘关系,家里人也不用我见他,可只要我找他、只要我心情不好,他就会出现,无条件地担当我的情绪大使。”

王秘书脸上挂着得体礼貌微笑,“老板私生活乱说,我会被炒鱿鱼的。”

落地窗外最后一丝阳光被云层遮住,酒店客厅上头的灯华丽浮躁,阮泞伸手挥了挥艳丽光芒,“傅丞琮真是的,我在Y城明明有公寓,他非要把我带到酒店。”

不知何时,眼前渐渐成了黑暗,她睡得浑浑噩噩,做了一个可怕而长久的梦。

一头嗜血的狮子半身隐在丛林深处,阮泞察觉自己化身参天大树的一片绿叶,面向阳光那侧春意盎然,面向地面这侧枯黄不堪。整片叶子落地时日不过一瞬风的时间。

狮子不敢嘶吼,那目光深沉悲哀包含爱意,说不得。安安静静隔着遥远距离往这看。

它两被神仙打下地狱,今生爱而不得,卑微不得靠近。狮子一旦靠近便引得鸟雀惊飞,枯叶落地。

忽然一条长七寸花蛇自地根缠树而上,朝叶子阴森森吐着蛇信子,露出两颗尖牙。蛇头越来越近,叶子朝着狮子方向不断颤抖,发出求救信号,而远方的狮子佁然不动。

*

阮泞被一阵轻柔的动作弄醒。

费力睁开眼皮,第一感觉全身的骨头宛如散架,像被舞蹈老师狠狠地撕腰、开肩、压胯,浑身的筋骨都不是自己的。

眼角干涩刺痛,被温暖毛巾的擦拭,清除不少痛楚。

睁开眼,阮泞弯了弯唇角冲吴鹤儿感激一笑。

吴鹤儿脸蛋嫩而白,属于南方典型的娇小清纯,她腼腆地笑笑,“这次没有发病了。”

阮泞目光在屋里转一圈,一切正常,没有混乱痕迹,她深呼出口气。

“傅丞琮。”

阮泞下意识浑身紧绷,吴鹤儿对她笑笑,“不要紧张,你刚刚梦里一直再叫这个名字。”

阮泞不敢卸下防备。

吴鹤儿拧了热毛巾给阮泞擦胳膊,并未阮泞眼里闪过一丝丧失生机的落寞。

吴鹤儿声音轻轻,如平常聊天,“我高中暑假写的第一篇完结小说,女主有自闭症。但她没有童年阴影、没有受过感情创伤。但是工作后突然不喜欢与人交流,上班躲在格子间,下班回到出租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渐渐的她丧失了基本社交、沟通能力。半年后她同青梅竹马男朋友分手,在所有人惊讶下辞职后跑到偏僻农舍去。养了一群兔子,同农舍老板刚上大一的儿子处出感情,两个人在那度过后半辈子。”

“写这个故事耗费我太多心力,当年连载小说评论下好多骂我的。读者指责我女主为什么不嫁帅气神情多金的公子,偏偏跑到乡下和一个穷农舍小子过一辈子。”

阮泞抬起手臂遮住眼睛,相挨的肌肤滚烫,她听到自己哽咽声,“故事很完美。”

吴鹤儿盯着她看,久久叹了一口气,“人活着舒心就对了,阮泞姐姐,不要给自己强加太多心理压力。我得去兼职了,你好好休息吧。”

后来,阮泞去看鹤儿这本小说。她明白的,女主角无数次午夜惊醒,深深幽暗将她包裹,人面心口不一的相处让她不断陷入自我怀疑,冰冷城市里男友不痛不痒的关怀无法温暖她。

唯有农舍动物无声陪伴,不远处山丘上轻柔的风能抚平她心口的急躁。面部粗糙的农舍小子采了一束野花送她,清香带她向往宁静。

连着一周,阮泞窝在公寓看电影,按豆瓣高分电影依次囫囵吞枣地往下看。

最终停在肖申克的救赎,她一遍一遍看安迪越狱的场景,为他紧张,直至逃之升天后为他拍掌欢呼,心中澎湃许久难以平复。

“他本无罪,有罪的是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疯狂的人类。”

凌晨三点二十七分,阮泞缩在沙发角落把这行字发给傅丞琮,将进度条拉倒开头,重新看电影。

不过十秒,电话打进来,那头是喑哑低沉嗓音,在黑夜格外好听,“阿泞。”

“……”

电话那头歌声人声喧闹,温柔耐心的声慢慢传来,“在看电影,嗯?”

“……”电视上错综光芒在脸上乱浮而过,阮泞眼睛里蓄满晶莹泪花,手握成拳头,她死咬着手背,遏制自己不发出一丝声音。

傅丞琮起身往外走,身后有一群人高声喊,“诶,傅总,您去哪儿?”

很快喧闹屏退,走廊听到他急促脚步声。阮泞松口,手背深深牙印上沾了口水,她费力地组织语言,“我没事。”

傅丞琮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在阮泞这方黑暗中清晰响起,“我马上来见你。阿泞,不要哭。”

“你不要来。”脑海一根神经紧绷着。阮泞哭得难以抑制,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揪住,五脏六腑疼地喘不过气。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记忆力变得很差,白天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到了晚上睁眼睡不着苦挨到天亮。偶尔清醒时屋里一片狼藉,身上也酸痛乏力。

傅丞琮看着微信里一大段一大段文字,发送时间都是凌晨两三点。傅丞琮启动车子,后视镜中,他眉头蹙着,眼底是化不开的深墨。

他担忧,“阿泞,你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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