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方回的攀谈中,陈寄才得知这伙劫匪是这梁洲城中唯一的一伙劫匪。
“早些时候还去城中打劫老百姓,可现在,也只挑着路过的外地人了……”
说着,方回冷笑一声,“城中都快吃人了,哪里还有东西给他们打劫。”
他又好奇,“说来,也算你们胆子大。”
“梁洲城名声在外,即便是走货的镖局,都避着这块地儿走,你怎么还净挑着这地儿来了?”
因为不清楚方回的来头,陈寄只含糊道,“有些事儿要办。”
“你娘子情况还好吗?”方回问他。
茶茶在他怀里点了点小脑袋,从身上的小荷包里掏出一颗梅子糖塞进嘴里。
方回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还是个孩子……”陈寄看在眼里,接过茶茶的饿小荷包,打开取出几颗糖来递给方回。
方回盯着他放糖的手心看了许久,最终艰难的摇了摇头。
“吃吧,就是有些酸口,我娘子怀孕了,最爱吃酸的。”
说着,陈寄拉过他的手来,将梅子糖放在他的手心。
方回迟疑着,喂了一颗到嘴巴里。
这玩意儿是真的算,常人吃能够刺激的满嘴口水。
方回刚塞进嘴里,就被酸得一个激灵。
陈寄看着好笑,“若是酸得受不了便吐出来吧。”
方回看他一眼,然后摇摇头,满足的眯起眼,“不酸,可甜可甜。”
茶茶闻言眨巴眨巴眼,然后伸手扯了扯陈寄的袖子,等到陈寄弯下腰来,踮起脚尖凑到他耳朵边悄悄道,“他和茶茶一样,也喜欢呢!”
陈寄看着她一副彷佛找到知音的模样,摸了摸她的头,叹了一口气。
他的傻茶茶大概不会知道,并非不酸,而只是因为没有甜过的滋味。
先前的马夫已经重新回来了,除了衣服脏一点,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还能赶车吗?”陈寄问。
马夫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两条腿,站在地上仍旧止不住的发颤,可见是吓得很了。
这可如何是好?
陈寄有些发愁。
方回看处他的难处,“这位大哥你带着你娘子且上马车,我给你们驾车,送你们离开!”
陈寄连忙道谢。
“不妨事的!”方回摇摇手,“就是你不说我也是要送的。”
凑到陈寄跟前,微微压低声音,“好长时间难得见到一个外地人从咱这地儿过了,三黑子眼馋了好久,他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们的!”
“我若是不送你们走完,保不准他还要来。”
陈寄心中一紧,更加诚挚的道了声谢。
方回在前面赶车,马夫一并坐在车辕上。
陈寄陈寄同他打听梁洲城。
“小兄弟,我看你们这里时常下雨,怎么连根草都不长的啊?”
方回将嘴巴里的梅子糖用舌头挤到一边,然后顾着腮帮子答,“穷呗,大家都没吃的,草根都给挖光了,现在又轮到树皮了。”
陈寄听的心中震惊不已,“朝廷没有拨款下来吗?”
“拨款?”方回一张英气勃发的少年人脸上的笑不间了,阴沉沉的可以滴下水来,“都是些狗娘养的贪官!”
他又冷笑一声,“全给盘剥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再不来了。”
“他们一走了之,留下的全是怨声载道。”
“可倒好,现在连贪官都嫌没油水不来了。”
陈寄认真听着,心中不住的叹气,看来这凉州城的情况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
“既然这地方如此荒凉,怎么没有人离开吗?”
“走了啊,可惜走不掉呗。”方回眼睛一瞪,“早些年能走的都走了,这几年,城里逃荒的人出去,关卡给你卡着,一问何方人士,听说是凉州城来的,立刻给你丢出去,再不许进。”
“谁不想逃离这个破烂地儿……”
大概戳中了心事,少年人的心扉被打开,开始一股脑儿地吐苦水,“我们这儿把下雨叫鬼见愁。”
“可偏偏几乎都是鬼见愁。”.七
“何为鬼见愁?”陈寄问。
“大家都吃不上饭,肚子里的全是草根树皮还有土,有些人身子弱,一缝下雨就熬不过,到处都在死人。”
“哭声和雨声参杂一片,听起来不正是怪瘆人的鬼叫声?”
“下雨天还潮湿,那些死掉的人无一不是胀着大肚子,脸也是鼓鼓胀胀的,身上一股发霉的味道,下雨天味道都散不开,顺着雨水到处流……”
陈寄不动声色的捂住了茶茶的耳朵。
方回的眼圈有些泛红,“我家里人都是这样死掉的……”
陈寄一是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这个少年。
可是没等陈寄开口,方回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脸上重现露出少年人的明媚笑容来,“我可不哭,哭声才会招来鬼见愁呢!”
说完,他像是突然才想起来似的,扭头看向马车里的陈寄。
“大哥,你还没说你去哪儿呢?”
这少年人分明对朝廷派来的官员颇有怨言,陈寄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万一知道自己是新到任的县官,这少年一恼羞成怒,反手将自己扔给刚才的那一伙劫匪,可该如何是好?
没等陈寄想明白,坐在车辕上的马夫拍手笑道,一脸的与有荣焉。
陈寄像阻止已经来不及。
“我家老爷是圣上钦赐特遣凉州城的信任县官!”
“什么?”
方回不可置信的掏了掏耳朵,面色铁青的缓缓扭头瞪着马夫。
马夫被他吓得一哆嗦,又报了一遍。
陈寄见状颇为无奈。
但事已至此,他只得开口道,“承蒙小兄弟护送一程,你且帮我指个路,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罢。”
方回铁青着脸,半晌不出声。
正在陈寄惴惴不安之时,少年人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坐好,我方会不是个出尔反尔之人,既然说送你一程,那便送你一程!”
说罢,更加稳稳当当的驾着马车朝县衙赶去。
只是,剩余路上,一个字都不肯再说。
“年纪虽小,倒是个真侠义的汉子。”陈寄暗暗点头,此子若是能为自己所用,想来在凉州城的工作,应该会取得一些进展。
随着方回“吁”了一声,马车稳稳当当听在了凉州县衙门口。
“凉州县衙”的匾下,几个拿着杖棍的衙差正七倒八歪的闭着眼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