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莫凡音在六界久负盛名,传言最多的是他俊美的相貌和狷狂的性格,而此时的他,一双桃花眼中盛满了明晃晃的笑意,嘴角更是不可抑制地上扬。他亦步亦趋地随在红衣女子身侧,眼神从未离开她分毫,全然不顾其他。众神何曾见过如此模样的妖皇,于是便将更加好奇的目光望向红衣女子。

待走到殿前时,莫凡音才将目光恋恋不舍地收回,望向高坐在宝座之上的天君,心情颇好地递了个微笑,道:“许久不见啊,天君。”

天君微微颔首,道:“不知妖皇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莫凡音极不客气地挽了红衣女子的手走向原本桑落与玖玄的座位处坐下,眼风扫过殿前众人,方淡声道:“扶桑宫金光大盛,灵桑蒂落,此等大事,怕是各界均得了消息正往这赶呢!”

天君思忖片刻,道:“我等此时有要事相商,还请妖皇移步偏殿稍坐?”

谁料莫凡音似乎全然没听懂天君所着重的“要事”二字的含义,依旧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处道:“无妨,我且听听,兴许还有能帮着出个主意。”

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天君一时语塞。

殿上有性子颇为急躁的天神早已不喜他目中无人的做派,高声斥道:“妖皇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此事关乎我天宫神魔大战的机密,哪里是你们妖族能随便插手的。”此言既出方觉不妥,忙紧紧地闭上嘴,额间瞬间冒出冷汗来。

莫凡音闻言,好看的眸子敛了笑,遂将长袍撩起,翘起二郎腿,又往座位里使劲靠了靠,凉声道:“巧了,千年前神魔大战,本尊恰巧在,又恰巧目睹了一些经过,更是恰巧被你们神族关进溟沧秘境,说来听听,我也好帮你们甄别甄别。”

他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却是在混乱的神殿之上又添一记惊雷,连天君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莫凡音这才作势将目光向殿上众人的脸上扫去,最后亦定格在满身狼藉瘫坐在地的郡铎面上,轻“咦”了一声,无比惊奇道:“呦,这不是当初传令的小神官吗?你们天宫竟人才匮乏到如此地步吗?看这行头,小神官这官阶不低啊!”

听到他所言的“传令”二字,桑落玖玄会意,偷眼打量着天君的反应。若想要知道天君在那事中扮演的角色,便绕不开那道神谕。而质疑那道神谕的人,妖皇再合适不过了。

果然,天君闻言微微一顿,方淡声道:“传的何令?”

莫凡音眼角的余光盯着郡铎那张面如土灰的脸,轻笑道:“天君真是贵人多忘事。千年前,你的小神官说传你的神谕,‘为守六界安危,凡受魔气侵蚀的神君天将不得重返天宫,一同封印溟沧’。这一字一句言犹在耳啊,毕竟,你们神族不是一向自诩光明正道,心系苍生吗,没想到关起门发起狠来,连我这被被你们视为旁门左道的妖族也望尘莫及啊!”

殿堂之上一时间炸开了锅,众人望向郡铎的神情中连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怒和无比的心痛。若眼神可以杀人,那么郡铎此刻早已被凌迟得渣都不剩了。

“竟真的是他!”

“可怜我等竟被他蒙蔽千年!”

“此等败类便是千刀万剐灰飞烟灭也难消心头之恨。”

众神将矛头一致对准郡铎来发泄心中的惊怒,却没有一个声音敢质疑天君。

许久后,天君悠悠起身,自那高高在上的宝座上沿着云蒸雾绕的台阶一步步地走下来。他的步子像是坠着千金重石,沉重而缓慢。最后,天君在郡铎身侧站定,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被自己宠信了千载的男人,沉声道:“我需要你的理由。”

此时的郡铎如同一滩烂泥瘫坐在当地,虽早知再无转圜余地,身子却依旧不可自抑地发抖。眼角有滚烫的泪珠滚出,顺着脸颊的弧度融进唇角的血迹里,又顺着凌乱的发丝滴答滴答滴落在琉璃地板上,绽出一朵朵血花。

他狠咬舌尖,强自压下心头的惧意,方有勇气扬起头直面天君滔天的怒意:“呵呵!什么大道苍生,众生平等,不过是哄人的鬼话罢了!”

“啪啪啪”,莫凡音犹不嫌事大,鼓掌道:“终于说了句人话。”

郡铎不理他,继续道:“我郡铎飞升万载,做了近万载寂寂无名的小神官,天君可知我这许多年是如何过来的?可知我们这些由你们口中低贱的畜生道飞升的神过得是怎样的生活?满天宫之上,任谁都能眼高于顶地看我,任谁都能骂一句畜生!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天神哪里能明白,我们畜类若想飞升天神,要付出的努力是你们的百倍千倍!你们怎么可以那么对我?凭什么那么对我?!”

说到激动处,郡铎竟淌下血泪来。

桑落跪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凝神听着,不由地发出一声叹息,道:“可是郡铎神君,你可曾想过,溟沧海上被你害死的众多天将之中,亦有不少与你同病相怜之人啊!双修城中无辜丧命的众生,又凭什么被你视如草芥呢?”

闻言,郡铎面上癫狂的表情蓦地一僵,眼中盛极的怒火中出现一丝迷茫,遂怔怔地望向天君。

天君沉默地望着他,半晌方道:“天理公道从来便是在心中。心中常存善念,眼见的多是美好;心有恶念,目之所及皆污糟。郡铎,即便你心有所苦,你终究还是错了。”

郡铎无力地垂下头,额头重重地抵在琉璃板上,朗声道:“郡铎,认罪。”

须臾,有两位神官上前将郡铎一左一右地架起,朝着殿外而去,途经众神身边时,郡铎面色一滞,遂朝着众人绽出一个无比洒脱释然的笑,随后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众神面色各异地望着郡铎消失的方向,方才的群情激愤蓦地消散。不用说,这许多人中有不少曾对郡铎恶言相向,这些人此刻像是被扒了衣服的小丑般,一时尴尬得不知如何自处。

突然,又有神官来报:蛮疆魔界魔主弓藏求见。

果然如莫凡音所言,那魔主甫一上殿便言明是为着灵桑神树之事而来。

灵桑蒂落,灵桑果即将出世,被隔断了千载有余的六界皆蠢蠢欲动,欲先摘得果种,以成为最先联通神界的种族。

鬼老韶常在弓藏刚上殿之时便神色复杂,直躲在众神最末端,将头垂得极地,生怕被认出来一般。

但是莫凡音却是个不嫌事大的人物,冲着弓藏一番假惺惺地嘘寒问暖后,拔高了声调故意道:“呦,今日真是巧了,离山鬼老也在,这会儿鬼老的得意门生也来了。你们难得一见,须得好好聚聚方是正理。”

弓藏闻言,面无表情的脸上腾起一抹激动的神色,忙将眼神在众人之间寻找,最后方落在末端的韶常身上。

鬼老感受他探寻的目光,这才讪讪地抬起脸,面上挂上不太走心的笑,道:“弓藏啊,这么巧。”

弓藏跟了他万载,对他的一颦一笑再熟悉不过。望着师父那张不太乐意的脸,弓藏眼中星星点点的光亮灭了,随即换上一副冷笑,道:“怎么,师父,这许多年来我数次往离山寻你,你皆避而不见。如今却颠颠地跑来天宫,是怕我那早已叛出师门的师兄过得不好吗?”

鬼老闻言猛地瞪向前方的弓藏,示意他噤声。弓藏看出他眼中的担忧,唇角的嗤笑更浓,丝毫没有要住嘴的意思。

最后竟是天君开口道:“既有客远道而来,今日之事便择日再议。众神且先散了吧。”

众神虽心有好奇,却也不敢违逆天君的意思,不消片刻便散去。

须臾,神殿之上只余寥寥数人。妖皇与红衣女子,魔主弓藏,鬼老韶常,桑落与虚文仍旧跪在原处,长凝脸色苍白地呆立原地,还有一道金色的身影未随着人群散去,正是虚文神君。

弓藏将目光定格在虚文身上,怪声怪气道:“我的好师兄,别来无恙啊!”

他的话如一记重锤砸在玖玄心上。虽然早在那夜长凝反常地出现在扶桑宫时他便隐隐有所猜测,可当事实□□裸地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时,他的心依然不能自已地剧痛。

他是他数万载的至交好友。他对他全心的信任和依赖。可是,竟是他最信任的人间接害死了自己小心爱护的小师妹;竟是他的至交好友亲手对她的至爱种下咒术,甚至要取她性命。

天君重重地叹了口气,许久面色才恢复如常。他踱步直桑落与玖玄身侧,微一颔首,桑落便觉有膝下有股温和的力量将她轻轻托起,直到她站立起来方退散。

天君对莫凡音和弓藏笑道:“她便是灵桑树灵——灵桑神女。关于灵桑树的事,你们与他们夫妇二人说便是,本君有些乏了。”言罢便飘出神殿,只留余下众人在此。

虚文眸底慢慢攀上猩红,快步来到虚文身前,咬牙道:“幕后之人果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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