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马车前后出了扬州城，一路向北，终于在黄昏之时到了第一个驿站。

天权说他还有事要忙，一下了马车就不见了人影。于是入了夜，一行人用过饭后寻了个厢房议事。

林琼刚走进屋在楠木桌这边落了座，一左一右就坐下了开阳摇光。同时走近却慢了一步的宁华脚步微微一顿，瞥了这边一眼，转向去了对面。慕容瑾柳闻莺互看了一眼，只得最后坐在宁华两侧。

全都落座后，大家坐在桌前大眼瞪小眼。气氛一时有些僵。

为何圆桌也能坐出泾渭分明的感觉？

林琼轻咳了一声，缓解了一下屋内有几分微妙的气氛，直接开口进入正题：“离尘，为何你们要在这时一同前去北境？”

慕容瑾嘴快道：“哎，这个哪需要我宁大哥解惑，你问我不就成了？”说着对林琼挤眉弄眼：“小星楚，要不明日启程与我们同一马车？和之前一样，我在路上给你讲有趣的故事。”

林琼坐在原地笑了下，不答。她心道：若是我此处应了你，怕是摇光回去立刻就能寻个理由分道扬镳。

她甚至脑海中都能想到那场面。高束着发的劲装女子手里无意识地摸着腰间唐刀，眼睛一直盯着她，道：楚楚，那人刻意接近你，必是不安好心。

以前在无忧谷中，轮到摇光伴她之时，即便是她接近林家其他人，也不是特别有好脸色。

嗯……明明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林琼思索了一下。

她觉得随着她的长大，明明她更加厉害了。可七星卫好似比儿时更加不放心她了？

说着便朝摇光那看了一眼。果然，摇光看向慕容瑾的眼眸中有几分浓重的墨色翻滚。

然而对面慕容瑾显然什么都没感觉到，依旧在那继续说：“啧，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负心人！可我这旧人还是一直念着你呢！”说着还做了个少女掩面的动作。

“当”地一声，一袭红衣的柳闻莺重重地把杯子放到了桌上，发出了一声声响。

慕容瑾轻咳一声，收了做作的表情，正色道：“之前我曾与你说过，明国现任国君给了武林里谢、宁、贺三大世家一定的地方治辖权。但与之相对的，此三家在国君发出诏令时，需要派人前来相助。”

林琼心想这也对，哪有只拿权不做事的？可转念一想又有了别的疑问：“国君只给了这三大世家权利，仅仅是由这三家出人应诏吗？”

林琼对于诏令的观念还停留在书上看过的征兵令的那一种。可战场并不是比武。俗话说，蝼蚁尚可咬死象。动则万人的对战中，即便身怀绝世武功，能发挥出的作用亦比不上一支训练有素的武夫队伍。若要说大规模征诏江湖人，可武林中，哪有这么多人呢？

慕容瑾笑了下，指了指宁华：“自然不是如此。你瞅瞅，宁家不就出了你眼前一个吗？难不成让我宁大哥以一敌万？”

他笑完又道：“不过，关于这件事，显然谢、宁、贺三家在武林大会上早有论定。他们三大家族用国君给的这部分权，去帮助其他世家门派。江湖之人讲究一个‘义’字，受人恩惠，必铭记于心。一旦出了诏令，只要在武林中受过三大家族恩惠的都会派人前来，还这一份情，所以这诏令上往往还会有三大家其中一家的家印。当然了，江湖人只会听从江湖人的号令，他们应诏而去，并不归朝廷将领管辖，仅会听从世家安排。哦，差点忘了，南域国安寺从不参与这些事，那些高僧大师不破杀戒。”

原来如此。林琼沉思，这就是为大夏王朝多添了一支由江湖人组成的奇兵。

这就是为何柳闻莺也在此了，相必柳家派出的人选就是她了。可……

林琼抬头看向慕容瑾：“文昊兄，你也是……？”

慕容瑾笑嘻嘻道：“我不是！我是有义之士，自愿前来！”

旁听了许久的摇光忽地开口：“这诏令，一般何种情况会出？”

慕容瑾一下哑了声，抬眼看向宁华。

慕容战必然不可能把诏令交予他，实际上慕容瑾连诏令的影子都没见过，只不过是偶尔听说到了那么一两句。

毕竟他慕容瑾狐朋狗友满天下。

宁华抬眸，看向对面的林琼，沉声道：“诏令上说，北境边界，疑似发现了契蒙族人的踪迹。”

“契蒙！”慕容瑾也是头次听说此事，惊呼出声。转眼看到林琼面上有几分茫然，于是为她补充道：“在三十年前，契蒙族大军曾经一路从北境长驱直入，直达我朝王都洛郸。”

林琼一听变了脸色，她居然是第一次听说这回事。忙问道：“洛郸？那岂不是已经到了中州附近？从北境长驱直入？边关守卫军竟然毫无发觉？”

慕容瑾摇摇头：“即便已经过了三十年，依旧无人知道他们一万人是从哪里入的境。只知道当时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王都洛郸近郊。”

“一万人？”林琼皱眉，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她继续问：“那后来呢？”

“后来……”慕容瑾皱了眉，似乎卡了一下。林琼奇怪地看过来，这是慕容瑾头一次对他说出的话题没有口若悬河。

他低下头苦苦思索了一阵，才一拍脑袋抬头看向林琼道：“后来听说是谢、宁、贺三大家那时恰好在中州洛郸附近召开武林大会，无意之中撞见此祸，带了当时来参会的江湖人士前来援助，救下了大夏王室。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大夏皇室和江湖武林的关系才这么好起来的？”

听着慕容瑾话语中颇有几分不确定，林琼问他：“有哪里不对吗？”

慕容瑾紧皱着眉：“这段记载是在我幼时读到的，那时不疑有他。可我现在想想，武林大会上的江湖人顶了天了也就一千余人，如何能从一万契蒙人手中救下大夏皇室？”

一旁的柳闻莺沉思道：“确实，我曾听我娘说过，契蒙人骁勇善战，身披毛皮，体格壮硕，力大无穷。若是内力深厚如家主般的人物姑且可以说是以一当十，可寻常世家门派弟子或许连自保都难。”

她时常被派去跟着柳家教武的师傅训练柳家弟子，深知那些新习武的弟子们的功夫火候。

“这也真是奇了怪了，当年那么大的事儿，坊间竟然无人议论？”慕容瑾连连摇头，有些不敢置信竟然还有这么大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被盖过去了，简直就像……

就像当年悄无声息消失了的第四大世家。

慕容瑾为自己心中冒出的这个念头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林琼。

一个高大的身影此时却微微向前倾身，挡住了他的视线。慕容瑾往下看，就对上了一双暗含警告的眼。

是林琼身边的那三个人之一，他记得，是叫开阳。

这是何意？

莫非……

慕容瑾不再往林琼那边张望，重新在凳子上坐好。

他总觉得，林琼的这三位“好友”，似乎对她过于在意了。

宁华淡淡道：“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们已发现了契蒙族的动向。”他顿了下，深深地看向林琼：“星楚，你为何要去北境？”

“我……”林琼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摇光开阳，最后又望向宁华，最后才道出一句：“……我要去北境，寻一物。”

宁华蹙了眉：“一定要现在去？”

慕容瑾插嘴道：“对啊，现在北境那边这么危险，不如等我大发神威打跑了契蒙族，你再来找？”

在林琼出发之前，并不知道明国北境发了诏令。还有契蒙族这一回事。

此番听下来，心下更觉得那纸条的来源不简单。

可这纸条既然在那个时候出现了，必然是料到她会即刻动身。

难不成这破解神卜寿数之法，与契蒙族有关？

“我与你们一同前去。”思索了一会，林琼还是如此说道。

“好。”宁华站起身，黑眸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都回去早点歇息吧。”

离开之前，慕容瑾似乎是有什么话想对林琼说，可他刚到了身边拍了一下林琼的肩膀，一扭头就看到了旁边的开阳正往这边看。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

林琼回头看他，又看了看开阳，有些莫名。

回到房后，林琼问同住的摇光：“摇光姐，为何三十年前大夏王朝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在琅嬛阁内的书里，却没有读到过呢？”

她在之前就觉得很奇怪，无忧谷的琅嬛阁内连百年前大夏王朝的事迹都有记载，可是这仅仅三十年前的事，却毫无痕迹。

摇光整理包袱的手一顿，而后继续动作了起来。她背对着林琼道：“兴许是那时出谷购置书册的人，忘了罢。”

“是吗？”林琼的语气中带着些不确定：“可文昊兄说，坊间也无人议论此事，这又是为何？是皇室下了命令？”

摇光兀自忙活着，未答话。

林琼在思考着这件事，一时未发现摇光的异样。过了许久，她才迟疑道：“亦或是当权者觉得这悄无声息地被人突袭到了皇城，颜面扫地，想要掩盖几分？”

摇光整好了包袱又替林琼铺好了床，回身对林琼道：“楚楚，别想了。该休息了。”

林琼：“......好。”她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向床，路过摇光身边时，林琼停了下来，抬眼看她：“摇光姐，你今日……似是格外不想与我说话？是星楚……做错什么了吗？”

摇光叹了一口气，看向林琼：“没有的事，楚楚，你快些歇息吧。”

林琼抿了抿唇，点头道：“好。”

等林琼躺下了，摇光就推了门去了。林琼望着那合上的门，浅色的眼眸中满是复杂。

她并非毫无察觉方才的异状。摇光他们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门外，摇光一出去就看到了依靠在另一侧的开阳，见她出来，一双黑眸沉沉地望了过来。

摇光一下明白了那个眼神的含义，冲着他摇了摇头。

开阳点了下头，转身朝着另外一边走了。摇光也提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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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北之地终年冰寒，但在这万物复苏的春时，野地上的绿意也会来应个景，带着一层剔透的薄冰顽强生长。有通体雪白的猛禽雪鸮落在结了白霜的针叶树上，锐利的鹰眸倒映出了一座平野之中的雄伟城池。城门上有穿戴了全副轻甲的守卫手持长矛，身姿笔直，双眼半分不眨地盯着远方的平野尽头，仿若已与脚下的城门冻结在了一处。

今日清晨未曾落雪，可寒冷的气候让守卫口中呼出的白气清晰可见。久而久之，身上便如那野地上的新绿一般，也披上了浅浅的薄寒。

忽地，那双沾了霜的眼睫眨了一下。长久立在原地的守卫迅速靠近城墙，极目远望。

远处地平线上有一处黑点正在向这边靠近。

守卫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紧紧地盯着那一处。

战马的马蹄踏过平野，驰过最后的那一片林子。那针叶树上的雪鸮受了惊，拍了拍翅膀飞走了，抖落了一地雪屑子。

终于，守卫看清了那几匹战马后绑着的战旗。

他精神一凛，回头大声向下喊道：

“开城门——！”

巨大的铁索拉起了厚实的城门，几匹战马载着骑兵长驱直入。天刚亮的城内没有多少行人，铁蹄踏过了主道，两边是一排排平顶砖石屋。主干道的尽头是一座肃穆的黑石高堡。

这里是久凛城，北境的中心，亦是三大世家之一谢家的所在地。

“报——！殿下！是洛郸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