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寂静了一瞬，下一秒才有人呼和了一声：“好！”周围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为场中执剑的少年赞叹。

黑衣剑客却对周遭的溢美之词全然无觉。他收剑入鞘，抬眼看向那魁梧男子：“你最后这招不错，可入二等。”

王朝义收了他的重锤，朝着这边抱拳：“后生可畏，二公子智勇双全，我王朝义服气了。”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黑衣剑客刚刚做那个向下的动作是为了什么。

那少年面对高速旋转的锤屏，压低了自己的重心，在两锤交替旋转几乎不到一眨眼的时间里，伸手入内以极为霸道的内力让双锤的旋转缓了些许，随机整个人从下穿过，反手抽剑，直指他的要害。

以上所有动作仅发生在一瞬之间。

此子，确实担得起一句天骄。

他郑重地朝这边望了一眼，转身离开了。

在旁人的议论声中，那黑衣剑客又缓缓地行至了他一开始靠着的那张木桌旁，转身负手倚靠，和方才相比姿势表情都没变。

身旁被派来和这位二公子一起分派人的谢家管事抹了抹头上出的冷汗，心道还好这王朝义通情达理。

这几日他跟着二公子在这里，感觉把前半辈子担惊受怕的日子全补上了！

他虽然先前就听说了这谢家二公子和当今家主谦逊有礼脾气截然不同，且不近人情。

他可不知道是这么个不近人情法！

谢管事叹了口气，想起这几日的情形。

这边过来登记的武林侠士，无论与谢家关系如何，他听得最多的就是旁边这黑衣小祖宗眼皮都不抬一下就给人分到了三等。

望着来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他先前还小声地在二公子耳边提点了一句：“这是西北廖家的公子，廖家与谢家主来往密切，先前我们谢家主上位稳固北境之时受了他们不少照顾。”

言下之意便是要让二公子把人提点提点，莫要分到那最次的三等，会让人说出去颜面无光。

可那黑衣剑客音量未低：“他这功夫，三等都算抬举。依我之见，最好入隔壁的寒甲营。”

寒甲营便是明国驻扎北境的军队，内里全是参军入伍无一丝内力的平民。

这意思便是那位西北廖家的公子在他眼里就和无内力的普通人一样。

这话一出，那黑衣剑客又没有压低声音，自然是周围排着队的人都听到了，当下便有几人笑出了声。

那被评价为“不如入寒甲营”的廖公子把那张诏令几乎都要攥碎了，他听着周围对他的议论声，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对着黑衣剑客愤然道：“谢二，你等着！”就挥袖而去。

可没想到，第二天不是二公子，而是他被喊去了谢家主的书房。家主向他问询了当日的事情经过，他只好一一如实道来。

家主听完后沉默许久，最后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道：“以后莫要和灵修说这些事了，他大抵都是不会听的。”

然后就没了。

没了！？

他内心几乎是在咆哮，家主你好歹管管二公子吧！再这么让他说下去，您勤勤恳恳小心维护的北境谢家和其他世家门派的关系可就算全完了！

待到您把家主位置给二公子之后，那以后谢家可要怎么办呐！？

似乎是他的眼神太过明显，谢家主笑了一下：“灵修这孩子虽然不加掩饰了些，可他对于有些事上，还是极为认真的，还是要劳烦你多多照看他几分。”

谢家主都这般说了，他也只好作罢。现在想来，他当时就是信了这个“某些事上极为认真”，还对二公子怀有几分期待。

几日后才知道，这个“某些事”指的是武学。

短短三日，如廖公子的事后面又发生了不知道多少起。江湖人火气大，行事肆意嚣张，听着那“三等”两字一出，不少人拿着兵器就要动手。

然后他们全被二公子打趴下了，无一例外。有些甚至二公子连剑都没有出。

谢管事想到这里便是万分感慨。他至今还没有见过能在二公子手下走过三招的人。看来这天骄榜首，果然非同一般。

只是……

这些世家门派弟子表面上被打趴下了，不得不道一句服气给自己个台阶下。转头就传书给家里人告状。谢家主虽然在那次之后，没有再喊他进书房了。可他知道，那都是家主一个人压了下来。

他现场看眼神就明白，有些人嘴上说着服气，眼神却是恶狠狠的。

可这谢二公子全当没看到。

思及此，他长叹了一口气，扭头朝着下面喊：“下一位！”

队伍又缓缓向前了一点。

在队列后边，有两个带着兜帽的纤细身影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探出头，看到了刚刚的全部。其中一人凝望着那长桌边倚靠着的黑衣剑客，口中喃喃自语：“他真厉害……”

队伍后边的人听到这句话，嗤笑了一声：“那当然厉害了，他可是谢家二公子谢恒燚，这一次的天骄榜榜首，可风光着呢！”

那戴兜帽的人微微侧头听完了这句话，又重新回过头看着那边。在心里悄悄地把这三个字记下了。

另一人凑近，小声道：“公主，你怎么老看着那人？”

这两位戴着兜帽之人便是出宫的昭华公主夏容霜和她的贴身侍女沁竹。

此时夏容霜瞪了一眼身边人，也极小声道：“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喊我公主，唤我容霜。太子哥哥可就在这久凛城，你还嫌我们暴露的不够快吗？”

侍女沁竹悻悻道：“我错了！可我哪敢直呼公……您的名讳，这要是在外边叫习惯了，等回到宫中，被人听见了可是要被总管罚的。”

夏容霜拉起身边人的手，凑近耳语道：“这可是距离洛郸几千里的北境，怕什么？谁敢罚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连我的名字都不愿意唤一声么？”

沁竹还是摇摇头，却提出了另外一件事：“我们从那两人身上得来的诏令上面可是有姓氏的，不如我们二人编个化名？”

夏容霜从怀中掏出他们在路上偶尔得到的这份诏令，又细细地看了一遍，最后视线停留在那大夏王朝的王印上。

她低垂了眼眸，低声道：“即便武林与皇室交好三十载，父王又在朝廷上力排众臣，为江湖人开了多少扶持的先例。可普天之下，亦不是人人都愿护我明国国土。”

这说的便是她们二人在来久凛城的路上，在路过的茶摊上碰见了一对兄弟俩，

她们恰好准备在此歇息，刚刚走进茶摊，便看到年长些的那人晃了晃手中的褐纸，下边的国印一下子就吸引了夏容霜的注意力。

她示意沁竹在这两人附近桌坐下，仔细听了起来。

年长些的那人道：“山弟，眼看着就要到北境了，这诏令可如何是好。我们还是要快些做出决定。”

另一人叹了口气，道：“大哥，我们当初就不该接这诏令。别人接那诏令是为了和他们三大家套近乎，以便求得族内更长久的利益。可我们范家又不是什么大世家门派，虽说平日里也受那三大家族关照。可这上战场可是会死人的，我们家这一代可就只有你和我了，这要是有个万一，这范家肯定也就没落了，还有什么长远之说呢？”

“可我们已经接了这诏令，北境谢家那边已经知道了。若是不去，以后开武林盛会，哪有脸去参加啊？”

那被叫做“山弟”的年轻男子低头沉思“这倒也是……”又抬头道：“不如我们再多磨蹭个个把月？等到应诏期结束了，再传信北境说是路上因事耽搁了日子？”

那年长些的男子听后拍案：“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办！”

“请问……”一个女声从旁边响起。范家兄弟抬头，原来是隔壁桌的两位女子。

见他们望过来，那出声的女子友好一笑：“两位大哥，我与家妹方才在此歇息，一不留神就听到了两位的谈话。斗胆前来问一句，敢问你们说起的‘北境诏令’又是怎么一回事，是那个吗？”女子隔空点了点年长男子拿在手中的那张褐纸。

那两兄弟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点了点头。那年长些的男子才开口：“姑娘，这里也已经是临近北境了，看你们二位的样子也是要去久凛城吧？那你们不久后就会知道了，这明国国君和北境谢家一起签发了诏令，召武林世家门派弟子前往北境共御外敌。”

“啊！”那女子惊呼一声：“那两位就是武林豪杰了？失敬失敬。”

那年轻些的男子苦笑一声：“哪有什么豪杰，我们只不过是小门派罢了。武林中的小门派不像大家族那般门庭若市，每次招弟子大家都蜂拥而入。说来惭愧，就我们这一族啊，年轻一代只有我和大哥两人了。可我们祖上受过三大家族的大恩，家中长辈硬要让我们接那诏令，说是要还恩情。可在这件事上，怕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年长些的男子也跟着道：“或许在他们那个时候，江湖道义大过天。可自从朝廷与武林关系密切了之后，有很多事，就没有那么纯粹了。就好比是你想练成绝世武功，对于大多数江湖人来说，首先你得吃得饱饭，家中平安；再来才是要有好的秘籍，根骨俱佳。”

他补充道：“虽说江湖上也有些有奇遇且天纵奇才一心为武的野路子高手，可那毕竟是极少数。大多数在武林中留名之人，皆是出自名门大派。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可以专注于武学，不必为其他事务忧心。”

那女子听完这一席话后沉默了许久，方才点了点头，再开口声音不知为何低了些：“两位会如此思量，亦是人之常情。若是这一去有个什么意外，的确是个问题……”她又抬头：“不如你们二人，一人去应诏，另外一人回家中继续发扬武学？”

此言一出，那年长些的男子又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范家的武学招式是需要两个人配合施展的，缺了一人不行。”

女子的确没听过这般招式，她愣了下，道：“啊？那这……”

“只好辜负这份诏令了。”年长些的男子扬了扬手中的褐纸，正当他要把那纸收入怀中时，那女子又开口了：

“不如……两位把这份诏令给我们？”

两兄弟抬头看向女子，摇头道：“姑娘，这战场可不是儿戏，刀剑无眼。”

那女子笑了下：“实际上我与妹妹的武学功夫还算不错。此番北境发诏，我们姐妹二人也想……为明国做些事情。”

那两男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递出了手中的褐纸：“那……两位姑娘多多保重！”

这便是她手中这份诏令的由来。

在家与国之间，果然还是有更多的人会选择家。

夏容霜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那张褐纸上鲜红的大夏王印。

她是明国的昭华公主夏容霜。

她的家，便是这大夏王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