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堡内,沁竹一直默不作声地跟着先前离去的太子夏景斓,想要把方才公主的隐晦示意告知太子。可她又怕隔墙有耳,直到太子进了屋,沁竹才稍稍放下了心,转身去关门之际却遇上了随后而来的贺凌风。

她犹豫了些许,还是放人进了门,又再次把门合上了。

沁竹转身看了一眼贺凌风,对已经坐下的夏景斓道:“太子殿下,公主她……”

“我知晓了。”还未等她说完,夏景斓就摆手示意她不必继续往下说。

夏景斓坐在案台前,看向屋内的两人,沉沉道:“昭华离去前背后做的那两个手势的意思,是要佯装被俘替我们盯着那神卜。”

沁竹点头。昭华公主夏容霜聪慧伶俐,在幼时曾经自创了一套手势交流的套路,看来太子亦与公主玩过这把戏。

没想到在这里能派上用处。

贺凌风皱眉:“这样是否太过鲁莽了?毕竟昭华公主千金之躯……”

夏景斓笑了下:“我那皇妹就没有她不敢干的事儿,连我父王都管不住她。”他笑容一收,语气忽然漠然了几分:“她方才那是箭在弦上,逼我们不得不发。看来你们在北境的日子,也过得格外舒心呐。沁竹。”

沁竹一听这话隐隐有些不对劲,立马俯首跪下:“太子殿下,”她抬头,看着上方的夏景斓:“沁竹斗胆一问,可是那神卜一行人有什么不妥?公主有危险?”

夏景斓叹了一口气,用手撑着下巴,侧过头。

黑堡铁栏窗外,一片寂寥萧瑟之景。与他在洛郸时一眼能瞥见的花草繁盛完全不同。

久久,他才道了一句:“我大夏王族,皆要对自己的一言一行,有所担当。”

“在皇城之中,有父王愿意为她的胡闹遮风挡雨;可在这北境,就算她拿出公主令,怕也鲜有人识得。”

“昭华也该知道,除去公主这个身份后,她能做到的事,寥寥无几。”

沁竹闻言一惊,怎地听这话,太子竟有些不管公主生死的意思?

她俯首又道:“殿下,若是公主情况有危险,能否请您……”

还未说完,就被夏景斓打断了。

“你们所来为何?”

沁竹愣了下,不知太子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她想了想,如实道出了公主曾对她说过的话:“为亲自保卫我明国疆土。”

听到这话,夏景斓兀自笑了下,继续问:“可是兵不血刃的那一种?”

战场之中,兵不血刃,似乎是不可能的。

沁竹摇摇头。

夏景斓收了笑,扫向下方的视线有些冷:“既然如此,有杀人的觉悟,可有被人杀的觉悟?”

沁竹一楞,呐呐开口:“可那是公主呀……”怎能与旁人一样呢?

“你可知为何我大夏皇室能延续数百年之久?且大多治下盛世壮景,百姓安居乐业。”这话却是夏景斓问一旁的贺凌风。

贺凌风迟疑了一下:“不知。”

他曾在典籍中读到过有关大夏王室的记载。纵观整一册史书下来,他只看出这一族人对王位极为谦让。无论是族中哪一人登基,从未出现过如他国一般父子反目,手足相残的丑戏。

夏景斓朗声笑道:“你有所不知,所有大夏的皇子,在垂髫之际每年均有一半的时候会被秘密送出宫。不带任何皇室信物,没有多余钱财,没有护卫,独自在外边过活。剩下的一半时候回宫读书,出席各个场合。这样一半一半天差地别的日子,要一直过到束发。”

贺凌风皱眉:“此为你皇家密事,这般告知于我,无碍?”

夏景斓摆摆手:“无碍。这等历练在大夏王族中已有百年,每年亦有在其中丧生的皇子。说来你或许不会相信,在这七年之间,也有皇子在外面因缘巧合下接触到了你们江湖人,最后到束发之时选择了离开王宫,进入江湖。”

说到这,他似是在回忆什么,口中喃喃自语道:“那市井的那几年,现在想想,真是宛如南柯一梦。”他的声音逐渐降低,最后化为一句长长的感叹。

夏景斓说完后表情一收,转而认真地看向两人:

“我大夏先人道:为王者,要善于听,善于看,善于思。孩提时分的心思最为纯粹,世间一行,能有许多不一样的体会。这些都将有朝一日化为对子民的理解。唯有懂民,才能御国。”

夏景斓转向沁竹:“及他人之及,这才是大夏皇室。而这些,昭华她不明白。父王并没有让她来此的决定,可她既然来了,就要为自己的妄为而负责。她这般肆意做下自己的决定。我不会对她见死不救,但我同样也不会因为她是公主,而影响军中决断。”

正如之前在谢府黑堡门口,在昭华被擒之时,他先是问询林家神卜与契蒙人的关系。

若是对方回复中有一丝犹豫欺瞒之意,亦或者是坦言肯定。他不会因为大夏唯一的公主,他的皇妹在对方手中,就让他们安然离去。

“在国面前,公主亦与民众无异。要知道,”夏景斓缓缓抬眸,眼眸中满是沉重。

“即便是我来此,亦做好了葬身于这北境冻土的准备。”

-

北风萧瑟,天高气凛。

林琼拉起马车的帘子朝外看了一眼,车旁过往的行人都裹着厚重的棉衣,瑟缩着脖子,一个个背着行囊雪地里挪动着。

林琼从马车中探出了头,视线向后。

形如燕子尾翼般双尖峰的巍峨山峦正在视野内逐渐远离,被厚雪覆盖而显白的峰端被云雾遮挡,看得越发不明显。

林琼扭头换了个方向,马车前方逐渐临近的,是一座由黑砖垒成的高耸城门,两边蔓延出的城墙一眼望去看不到边界。她目力极佳,城门上写着三个朱漆大字:燕山关。

这便是燕山关,明国最北的边境要塞。

她曾在琅嬛阁内的书上读到过。燕山关以后方的燕山而得名,关口与燕山之间的小镇原本为明国镇守此地的军营驻地。后因一些解甲归田的将士因常年驻守生了感情,携了妻儿一同在此做些过往生意安生。故而小城中来往除了过路歇脚的商贩,便是卸甲的兵士。

方才她在马车行过小镇时,也悄悄地看了看。无论是茶摊的小二,酒楼里跑堂的伙计。一举一动皆有军中人的影子。

这里几近全民皆兵。林琼深思了一会,觉得这样也不错。

至少,若是燕山关出了什么事……

林琼猛地一惊,止住了后边的想法。

她为何会自然而然地这般思索?

“楚楚,快到关口了。”就在她心中因刚才的想法陡生出一些慌乱时,摇光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林琼放下了马车帘子,在座上坐好,佯装镇定。

没过多久,在外驾车的天权撩开了帘子,将内里清晰地展现给外边检查的重甲边关兵士,嘴上道:“军爷,您看,这里面就是我家中两个姐妹还有一个雇来的护卫。”

那兵士目光如鹰,细细地看了内里的每个人,又观察了马车内部的摆设,最后将视线盯在了林琼几人坐下的长木座上。

那个长度大小,可以藏下一个人。

天权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兵士的脸色,见状立刻一步跳上了马车,前进几步,转身面朝外半蹲下身子,撩起长木座上铺着的软缎,露出木质的表层,抬手敲了敲林琼坐着的长座,

长座在兵士的视线中,随着天机的敲打发出沉重的响声。

天权脸上带着笑:“军爷,您看,是实心儿的。不信您来敲敲?”

那重甲的兵士又看了那处半晌,才开口道:“不用了。”说罢转身离去不再向里看。

天机忙道:“多谢军爷!”他跳了出去,马车帘子被重新放下。

全程马车内的三人都未开口。

过了一会,林琼感觉到马车又开始向前动了。她抚上自己的脸,朝着右侧道:“摇光姐,你这易容真厉害!居然能改变我的眸色!”

摇光看了林琼此时与常人无异的眼眸一眼,道:“与我并无多少干系。这是出谷时,天玑给的药水。”

林琼顿了一下,脑中想起了那个在谷中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的女子。

她垂下眼睫,低声道:“天玑姐姐,怎样了?”

摇光看了林琼一眼:“她在我们出谷之时,从外伤到内伤。从易容水到毒丸,只要她觉得有用的,几乎全给我们带了个遍。”

林琼闻言愕然:“天玑姐不是每次都会找天枢问了之后才会……”说了一半她忽地没声了。

七星卫之中擅长丹药的天玑鲜少会拿给别人多余药物。即便是天枢要问她拿药,亦要事出有因。

天玑最常说的一句话是:“药是三分毒。我觉得你没必要用的时候,便是不需要的。”

可天玑这次几乎把所有的丹药都给摇光他们带上了。

是……担心她吧?

林琼心下浮现几分愧疚,赶快寻到秘法回无忧谷的念头又强了些。

她在抬起头时已定了心神,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为何天权哥方才敲打这座位,发出的是这样的声音?我们分明将那位藏在了下面。”她低头看向下方坐着的长木座。

他们上马车后,将昭华公主打晕了,藏在了长座下方。

林琼很清楚,他们下方的长座是中空的。

开阳朝着林琼坐近了一些,撩起铺着的软缎。朝对方道:“楚楚来试试。”

林琼狐疑地伸手敲了敲那处。

“笃笃”木板发出响亮的声音,表明下方是中空的。林琼惊讶:“这……”

开阳往旁边指了指,道:“你再试试此处。”

林琼又抬手敲了敲,发出的声音竟是沉重的。她不敢置信地又敲了敲附近其他位置,发现只有那一处的声音是沉重的。顿时明白了这里面的构造。

林琼抬头忍不住道:“方才若是那兵士进来查看,我们不就露馅了?”

开阳:“若是他进来,我和摇光会对他动手,而后再闯出去。天权上车进来的时候和我们打了个手势,外边关口仅有十余兵士。”

林琼刚想说这般太过冒险。可她心里也知道,以眼下他们在北境的处境,若被发现了,怕也是只有强闯这个办法了。

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