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开阳向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猛然间上涌的情绪，尽量语气平静地问：“楚楚，方才他们与你说什么了？”

眼前的少女面色冷静，开阳听见她淡淡道出了他前不久还觉得绝无可能的话语。

“我已经决定了，要与红莲夫人他们一同，以武林新生龙脉来终结神卜命数。为此，林家或许会成为我的阻力，而七星卫，”林琼故意顿了一下：“连天枢都有可能是林家的探子，我又怎能再信你们？”

她从未对他们露出这样冷漠的神情过。

开阳怔怔地看着他放在心尖上的少女，眼中划过一丝受伤，又很快地隐去。他闭了闭眼，竭力按捺住自己的冲动，轻声道：“楚楚，我们七星卫与你相伴了十余年。现在只因为区区几个底细不明之人的一面之词，就说出这种话？”他又向前靠近了一步，双手按住林琼的肩膀，直视着对方浅色的眼眸，语气缓和：“楚楚，你初次出谷，不识得人心险恶，被他们哄骗了。下次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好么？”

林琼紧抿了唇，抬手挥开开阳按着她肩膀的手。

她挥开后还保持着那个动作停顿了一下，心底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开阳的力道出乎意料地轻，方才与其说是按着她肩膀，不如说只是轻轻地搭在上边。她只抬手一触及，对方便收回了手。

像是生怕稍微力气大了一点就会伤到她一样。

林琼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

是啊，他们七星卫，对待她时一直都是这样。

小心翼翼，而又温柔。

十几年来，即便是毫无血缘关系，七星卫也早已成为了她心目中的至亲之人。

所以我才不想，让你们因为我而遇险。她默默地在心里下了决定。

林琼收回手，站起身，直视着对方，语气冰冷：“哄骗？你们还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他们尚且能将利弊全铺开在我眼前由我选择。而你们呢？”

开阳自方才被林琼挥开手后便有些沉默，只以一双充满恳求的眼看着她。

林琼看着这双眼，几乎就要撑不住这故作的冷漠姿态。她别过头，吸了一口气，而后再回头继续道：“你们七星卫，一直打着为我着想的名义，隐瞒了我多少事？又故意引导了多少事？”

开阳怔了一下，重复了一遍：“隐瞒？引导？”他很快反应过来：“是说林家与三大家族的事吗？”

“此事难道不是你们故意隐瞒吗？”林琼看向开阳：“你们明知林家与三大世家敌对，之前依旧一言不发地放任我与宁华同行？你们想试探什么？身为七星卫，难道不是该早在扬州城里就将这等隐患告知于我？”

“在北境，你们事先也知晓这诏令是由大夏王室与谢家共同签发的，甚至谢家就在久凛城。你们天权、开阳、摇光三人，难不成竟然没有一人想到，我就这般不作任何掩饰大摇大摆地进入久凛城，会被这些江湖人或者是大夏王室认出？”

开阳完全没想到林琼会思及这一点，试图解释：“那是因为我们……”

“因为你们觉得这般是为我着想，”林琼骤然开口堵上了开阳后边的话，少女眼里冰寒一片：“先前三大世家的事，你们觉得那时我年幼不方便予我知情。可即便是后来也不曾有人想到告知我……莫非在你们心中，一直觉得我脆弱不堪无法接受？”

“与宁华同行之事，是为了试探现下三大世家对林家的立场？后来见我与宁三公子交情甚笃，不忍当这个恶人告诉我事实，便又选择了继续隐瞒，直到时机成熟。”

“这个时机，便是久凛城，”林琼顿了一下，神情漠然：“你们是想利用那处，逼我身份败露之后自然而然地与宁华，与柳闻莺慕容瑾分道扬镳。”

“信鸽从关外圣山到燕山关尚且需要两日。天权从北境传信给中州无忧谷的天枢需要多久？我们那日从久凛城谢府黑堡面前带着昭华公主夏容霜改了容貌遁走，一直到燕山关，期间可没有任何停留。”

“试问，天权又是从何时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关外圣山？”林琼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入开阳的眼中。

开阳将方才的一句句都听入了耳中，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楚楚，你的确成长了许多。”

“可在你们心里，我一直是无忧谷的那个小姑娘，”林琼扭头没有再看开阳，转而看向别处，语气低了些许，“我现在已经不在无忧谷了，我也长大了。你们不必把天为我遮得那么死，一丝风雨都不漏进来。难不成你们希望我这个神卜，离了你们便是什么事都不懂，什么事都做不成吗？”

“楚楚……”开阳叹息了一声：“没有告知你三大世家之事，的确是我们做的决定。天权也确实是在去北境的路上便知晓了我们后来应往关外而行。但那时我们见你与这几人相处甚欢，觉得从久凛再往关外也是可行的，甚至天权也早早地在久凛城安排好了马车行李。只是，在谢府门前直接撞见明国太子，却不是我们想看到的，但对此我们也不是没有准备。”

“按照原先的打算，在久凛城我们便会告知你关外一事，让你与这几人告别，而后前往圣山。至于你说的易容一事……”开阳摇摇头：“久凛城是北境最大的城池，即便要去的校场江湖中人密集，三十年前神卜在洛郸所做的事也早已被大夏王室与三大世家联合封了口，经历过那件事的人不可能亲自来参加这次北境诏令。若是他们的后人前来，只要神卜不在众人面前使用卜术，他们便不能十分笃定你的身份。毕竟在这明国北方或者是西方，眸色有异之人并不少见。”

开阳顿了一下：“可之前校场遇上那位谢家的二公子谢恒燚，和后来在谢府黑堡门前的事的确让我们猝不及防。校场之时，楚楚你虽未明言，我们也猜到了那位谢二公子怕是知道了什么。从那时起，我们便已让天权悄悄做好准备了。所以后来，天权能这般快地把马车驾回来，车上也有充足的物资。”

“至于谢府黑堡一事，我们之前并非没有打听过北境谢府黑堡。这黑堡整体共有六扇门可供人进出，内里机关冗杂。之前那位昭华公主说来应诏的江湖人都入住了谢府，想来也是觉得此地门前来往人多，入了内又有机关分道。在这样的地方要碰上谢府之人，且要是能认出林家神卜之人的几率实在不大。可后来你也知道了。”

林琼淡淡补充道：“恰好那时，我们撞上了最不该在北境碰见的人，明国太子，夏景斓。”

开阳点头：“同时也没想到之前那个姑娘，会是昭华公主。其实后来即便她不过来佯装被俘，我们也是能有法子脱身的。”

林琼兀自笑了一声：“原来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你们已经做了这般多的准备。如此看来，从南域到北境这一路上什么都不知道的我，简直就像个痴儿。”

开阳听出了这话中的自嘲之意，皱眉：“楚楚，这都是我们作为七星卫，应当为你做的。你不必为这些事烦忧……”

林琼开口打断：“然后像个痴儿一般被蒙在鼓里，甚至觉得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我空有神卜之名，却耳聋目盲。你们这样，又让我如何自处？”

开阳沉默了一下，张口道：“对不起，楚楚。以后我不会再瞒你任何事。所以，”他抬眼看向林琼：“别赶我走。圣山那些人绝不简单，你就带着我，什么都不必告诉我也可以。就当成普通的护卫，行吗？”

林琼转头望向开阳：“开阳哥，你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普通的护卫，我若是告诉你我现在要进谢府黑堡一趟，你会让我独自前去？”

开阳一听当下就摇头否决：“不行，太危险了。”忽地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又补充道：“黑堡内机关复杂，楚楚你不必亲自前去，我可以替你走一趟。”

“普通的护卫可不会否决主子要做的事。”林琼淡淡道。

“楚楚！”开阳有些着急，若是林琼刻意要丢下他。以林家最擅长的七星步，的确有可能做到。而眼下若是他丢了林琼，传信回无忧谷向天枢问询，再得知怕是又要许久。

林琼低垂了眼眸：“开阳哥，若是我一直在你们身边，便会一直这个样子，什么也不知道。”

“这样又有何不好？”开阳脱口而出，双眸紧紧地盯着林琼：“我一直会在你身边的，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听见这个“死”字，林琼顿时心下一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软了态度，早没了一开始的强硬。

这样不行。

她当下便冷了脸，对着开阳道：“我现在不需要你在我身边，你可还记得你是七星卫？若你真的想为我做事，那便留在这久凛城，替我看看谢府动向。”

“你要离开久凛？去哪儿？”开阳瞬间明悟了林琼的言下之意，焦急问道。

林琼站起身，转身朝着门外行去。

“楚楚！”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止步回头，警告道：“不准跟来。”

开阳向前的脚步一顿，似是被人原地点了穴一般，再没有向前。

他眼睁睁地看着林琼转身出门，而后才恢复了动作。等他追到门外一看，外边早就没了林琼的身影。

心中的万般情绪瞬间没了克制，翻涌而出。

他一拳砸在这民居的黑石墙上，竟把这硬如磐石的黑石砸出了几道裂痕，一丝鲜红的血迹从他的手边流下。

开阳眼中猩红，望着空无一人的小道咬紧了牙关。

他方才，又是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即便他内心疯狂地呼喊地快动，他的双足始终没有再向前一步。

开阳兀自笑了一声，松了手，面上满是嘲讽，而后渐渐地转为有些疯狂的偏执。

即便不出自七星卫的身份……

我也想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