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海城位于明国中部沿海，左临王都洛郸，右接令海。由于明国地势西高东低，几乎所有的河川湖泊皆从此处入海，故而得名万海城。

是万数水道汇聚之地。

贯通四方的水道让万海城的商业尤为发达，比与其相似的南域扬州有过之而无不及。后者虽气候更为适宜，但万海城的位置更加优越一些。而行商，最重要的便是货物的运送。

此时，万海城四处张灯结彩，红彤彤的缎子从城门口的主道一路往后铺，一直延到了数里后的贺府大门口。

这等大手笔的阵仗，让许多初入万海城的行人都看呆了眼，见其他人绕开这红缎走，也纷纷效仿。有好奇心旺盛的人正要从旁边友人口中问一问缘由，却见他问的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指了指城门的方向。

那人狐疑地看去，却发现周围人都在伸长了脖子，齐齐地看向城门处。

看样子，莫非是有什么人要来？这么大阵仗，怕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他心想。

看了许久，都不见那边有任何动静。行人正要收回视线，却见前头有了些躁动。再抬头时，从城门内进来了两匹打头的骏马，后续是一连串的马车。

周围人的热情一下子点燃了，更有大胆的男女朝着那处不断大声喊道：

“贺公子！”

“柳大小姐！”

“徐姑娘！”

行人看着前头的两个人带着笑容向着四周挥了挥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觉得这两人的马速比起一开始进城门时快了些许。

这一纵长队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渐渐地从主道经过，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挠了挠头，问旁边来过万海城许多次的同行者：“这些是什么人？好像在这城内的声望挺不错。”

同行者白了他一眼：“你铁定是许久没有接触外事了。之前我们明国与契蒙开战知道不？”

“这么大的事我哪能不知道，可悲那昭华公主红颜薄命，那些契蒙人实在可恶！”

“这万海城内最大的一方势力便是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贺家。此番明契一战，武林盟出了不少力，而其中贺家的独子贺凌风更是得到了圣上的赏识，风光无限。今日正是他们返回中州的日子。这不，贺家就花了重金搞了这么大阵仗，这可真是衣锦还乡呐。”

行人恍然大悟，点点头：“那确实该是如此，这都是挺身而出保卫我明国的侠女豪杰。”说完后又有些后悔，对身边人道：“你方才该早点和我说这事，我方才都没仔细看看。”

“这我哪知道你听了旁人呼喊的这些名字都反应不过来。”

人群中，有外貌衣着皆极不起眼的一人一直看着入城的队列，把视线牢牢地锁在了打头骑马的两人身上。

良久，才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去。

众人心中的“侠女豪杰”却没有旁人以为的那样舒坦。

当这一长串队列终于行到了贺府门口的拐弯处，笑得极为僵硬的柳闻莺才向身旁人传了声：“贺公子，既然贺府有了这等安排，怎地也不提前知会我们一声？”

害得她刚刚在城门前看到这阵仗一惊，第一反应是向后头几个性子腼腆孤僻的传音让他们进马车躲躲。

不然冷着个脸走这一趟，怕不知道要被有心人传成个什么样。

贺凌风闻言苦笑了一声，回了一道传音：“我爹只和我说了会有接风洗尘，也没说是这样个接风法。”

两句话的功夫，贺府便到了眼前。万海城的贺府门前高立着一座牌楼，中央书着“皓然自在”四个强劲有力的大字。与其相比，后头的大门倒是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仅为普通的朱漆木门，还比前头的牌楼矮了一头，不知当初这贺家家主是怎么想的。

马车都在门前停了下来，骑马的几人翻身下马。有一人从马车中一跃而下，快步行至前头的两人身旁，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

“世人常道我南域风气开放，今日一见，你们这万海城风似乎也不逞多让。啧啧，没想到我们柳女侠的人望可不小啊。”

柳闻莺回头瞥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解释道：“我原本就替我娘便常在万海城走动，识得我的人不少。”话落又低声道：“都说了让你回南域，别跟过来了。”

慕容瑾轻哼了一声，想起方才他在马车中听到的那些对柳闻莺的大声诉情，心中依旧有些不快，赌气道：“我想去哪就去哪，何须柳女侠挂念？只是那时想起来，我似乎还从未好好地游过万海城。这次从北境一路往南，恰好要经过此地，柳女侠不会不尽这个地主之谊吧？”

柳闻莺不喜欢对方一直这个语调说话，说话也不客气起来：“地主之谊是不难。但你这般口无遮拦，怕是迟早被人丢进令海。到时候，我可不去捞你。”

“哟呵？我原本以为柳大小姐这样刁蛮任性的性子是独一份，听你这般道来，倒是这万海城之人皆是如此？唉，民风不正呐。”

一旁的贺凌风一听这话走向隐约带了□□味，连忙出来打圆场，把这个话题揭过。

“柳姑娘，慕容兄。等会儿家父会在府上设宴，请务必赏脸。慕容兄可入住我贺府，方才已差了人去收拾客房了。”

此话一出，慕容瑾又开始作态：“听听，学学。这才是地主之谊！”

柳闻莺一听额头青筋一跳，伸手去摸腰侧的鞭子。

然而在北境，慕容瑾与柳闻莺相处了数月，早已不怕她这一出。他知晓对方不会真的动手，还嚣张地往她这行了两步，不怕死地道：“被我说中了就要打人啊？”

柳闻莺不气反笑，也不再去摸鞭子了，漂亮的凤眸一眯：“慕容瑾，你可知道‘强龙难压地头蛇’这一话？你瞅瞅你自己像个龙吗？”

“我瞅你也不像个蛇啊？”

怎么又吵上了？

贺凌风看着两人有些无奈，但也从一旁看出来这柳大小姐与慕容家的二子其实感情颇好，便没有再上前。很快，贺府门内来了人，开始忙活后，倒也相安无事。

今夜由贺家家主贺远山设宴，接待了北境归来的众人。一番觥筹交错之后，众人各自离去，有些如慕容瑾一般来万海城游玩的，便在贺府内歇下了。

贺凌风虽同样是从北境风尘仆仆地一路赶来，但他也算贺府半个主人。在宴中一直忙前忙后，散宴后才刚刚得了些空。

他正打算回房，却见有一小厮带来了家主传话，让他去书房一趟。

贺凌风静默了一会，抬步前去。

进入书房后，他一眼就看到了立在窗边的那个威严的身影。贺凌风定了定神，行礼出声道：“爹，你唤我？”

贺远山未从窗边转过身看向这边，声音却传了过来：“这次北境之事，你做得不错。”

贺凌风垂眸：“爹谬赞了，不过是孩儿分内之事。”

“不骄不躁，方为我贺家传人该有的样子。子渊，你不必妄自菲薄。”贺远山转过了身，看向贺凌风：“你之前从北境传来的消息上说，早在天骄榜比武之后，你就曾在长鸣山附近的广阳城内见过那林家神卜？”

“是，那时是她找上的我与离尘，”答完这一句后，贺凌风忽地低下了头：“说来惭愧，她其实并未隐藏自己，直接就与我们说了卜卦一事。只是我当时，只把她当成了那种江湖骗子的小把戏，并未当真。”

闻言，贺远山摇头：“无妨，林家这一任神卜出现距离上一次已有三十年之久。莫说是你，即便是经历过那件事的，当场遇到了也未必能及时反应过来。”话落他神色一凛，正色道：“此番唤你前来，主要是为了告知你一件事。”

“前段日子贺家在外的弟子有人传信回来说，似乎在万海城内看到了金眸之人。”

金眸？

贺凌风一愣，迟疑道：“爹的意思是，林家神卜她到了万海城？她为何要来此？”

贺远山面色严肃，沉声道：“正是因为不知她来意，才有我今日唤你前来。近日恰好有其他门派世家的弟子留在此处，你带他们在万海城四下逛逛，顺便查探神卜的踪迹。”

“好。”贺凌风点头应下，贺远山见状便转身向案桌处走去，不再多言。

但原本应该告退的贺凌风杵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忽地开口问：“林家的神卜，真的让我们这般忌惮吗？仅是因为他们的卜术？”

正在走向案桌的贺远山停了脚步，回头望过来的目光凌厉：“子渊，你为何有此一问？”

“爹，我只是觉得那林家神卜，未必这一次也会如三十年前那般做出那些离经叛道之事。”贺凌风犹豫了许久，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先前扬州百花宴之事还有北境昭华公主一事，他根据呈上来的证据推断，与那林家神卜并无关系。唯有后来将那契蒙少年救走的，的确是她。

贺远山面色极差，一甩手：“林家的卜术变化多端，又何须她自己亲自动手？子渊，可是那宁家三子与你说了些什么？哼，那宁崇云也是糊涂了，他明知道林家之事由不得含糊！”

说完后他又严声叮嘱贺凌风：“若寻到林家神卜的踪迹，大可全力将其抓住，生死不论。”

“决不能让林家，重出江湖。”

贺远山这一句话掷地有声，说得极重。

贺凌风垂了眸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头，低低地道了一句：“是。”

贺凌风离开书房，回到他自己的住处后，一进门就看到里头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里头忙前忙后地替他把从北境带来的行李一件件拿出来放好。

他回头看了看天色，出声道：“浮影，夜已深，明日再收拾吧。”

花浮影顿了下，转身冲着走进来的人笑道：“贺公子你回来啦！我本以为你还要再去更久一些呢！是家主唤你去吗？”

贺凌风走入房内，闻言应了一声。

“唉，家主也真是的。公子刚从北境千里迢迢地回来，又忙活了一天。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

贺凌风闻言笑了一声：“从广阳城带你回来之后，你这胆子可越来越大了，都敢在背后说我爹的坏话了。”

“那我这不是心疼公子你嘛！现在契蒙人都被我们打没了，在这万海城内又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贺凌风正在将随身之物拿出来一一整理，心思全在眼前的东西上，随口接了一句：“没什么别的。只是近日要带慕容瑾他们在这万海城四下逛逛，让我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

花浮影收拾行李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

“这万海城又能有什么可疑之人需要公子你出手？别又是什么不入流的小毛贼吧？”

此言一出，却久久地没有听到那边贺凌风的回答。

花浮影眸色一暗，追问道：“公子？”

那边屏风后传来一声男子的叹息：“若真是小毛贼，倒是好了。”

闻言，花浮影垂了眼眸，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没有再次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