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柳闻莺挽了个简单利落的发髻,从梳妆台前站起身,拿起架子上挂着的云锦红衣边走边披,推开门朝着柳家的习武场而去。
“大小姐。”
“大小姐好。”
早起的侍女家仆见到这一袭红衣行过,纷纷立于一侧垂首问好。柳闻莺并未停留,点了个头便径直而过。
后头的侍女见那身红衣走远了,悄悄和身旁的姐妹咬耳朵:
“呀,大小姐回来啦?啥时候回来的,我怎地都不知道?”
“你呀你,昨日忙愣了吧?大小姐昨天就到万海城了,外头出城道上的红绸早上就挂着了,我们还说起过这事呢。后来晚上贺府设宴,大小姐挺迟才回来的。你怎么了?这般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
那侍女犹豫了下,才开口道:“大小姐回来了就好……这大半年来,我总觉得二小姐怪怪的。”
“哎!你说什么呢!”另一个侍女一听这话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四下左右看了看,心有余悸地瞪了身旁人一眼:“怎么还议论起主子的是非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主子们身负内力,耳朵听得可远了。再说了,二小姐自打从南域扬州回来身体好了之后,不是开朗了许多吗?我瞅着挺好的,就你多心!好了好了别想了,我们快把东西送完。”
“可是……”先前那侍女有些委屈,但在身旁人一记眼刀下,还是闭了嘴,抬步跟了上去。
自从柳二小姐身体恢复了之后,她不止一次偶尔瞥见二小姐独坐在房内心事重重,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
或许是在思念大小姐?
侍女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此事。
刚从北境的严寒归来,中州也到了入冬的月份。柳闻莺穿过层层叠进的长廊,看着外头的庭院两侧有几个小厮拿着一把竹枝扎成的大扫帚扫着地上的落叶,不远处已经堆了一小堆枯黄的叶堆。
她收回视线,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温热的气体在外头的冷风中凝结成一片白雾,又很快消散。
正前方传来一道迅疾的破风声,随后是一阵木板四散破裂落到地上的声音。
柳闻莺停下了脚步,立于长廊的尽头,驻足注视着演武场上那个身姿妙曼却出手果决的白衣女子摆了架势,重新再起了“飞花逐叶鞭”的第六式“秋风落雁”。
她一头青丝高高地束成了马尾,劲装白衣穿在身上不再是以往给人的羸弱感,而是显得人轻盈如燕,灵巧动人。
一条乌金长鞭被白皙玉指紧握,随即内力沿着鞭身覆于其上。瞬间,少女抬手一挥,长鞭高高地扬起,又重重地垂落于地面。
鞭子触及地面的同时,少女从其上借了反力,足下一跃而起,回身旋转,同时乌金鞭在旋在身侧。
看似招式已有了形,但……
柳闻莺看着演武场上的白衣少女从上而下逐渐落地,皱了眉,运起轻功飞身而去。
少女足尖触及地面的一瞬间,脚下一软不受控地向后倒去。她张大了眼,面上仓皇无措,双手向后撑去。
没有预想中的那样摔到坚硬的地面,身后有一股坚定的力量稳稳地托住了她。白衣少女稳定了身形,重新站好。
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从后头响起:
“小雪,别怕。”
柳映雪愣了下,立刻转过身抱住了身后人,头埋在其脖颈间,轻呢道:“姐,你终于回来了。雪儿好想你。”
柳闻莺伸手回抱了她一下,而后拍了拍其后背,笑道:“小雪真厉害,只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练到第六招了?看来我们雪儿的练武天分可不一般呐!”
听见这话,柳映雪放开了抱着对方的手,侧过身撅起嘴委屈道:“姐你怎么乱夸人,方才那招‘秋风落雁’分明是失败了。你若是这样故意调笑我,雪儿可不理你了。”
“别别别,是我错了,小雪,”柳闻莺连忙拉起柳映雪执鞭的手,放到面前来瞧了瞧,继续道:“映雪,你这是乌金鞭,比起我的金蛇鞭更为坚硬一些。我柳家‘飞花逐叶鞭’讲究的是鞭路多变,你既然选择了这样材质刚强的兵器,便不能再用这样多的内力赋予其上。正所谓过刚易折,乌金鞭在出手之后实则较难掌控改变其方位,你最好在食指中指处多加以内力,减少鞭子周身的内力,以达到更好地变位。”话落她点了点柳映雪的手指,松开了手。
“说起来,我倒是挺意外你居然选了这般刚硬的乌金鞭。它即重又硬,唯一的优点便是对敌之时可亦一分力伤其三分,适合以弱对强。我本以为你会选那轻灵漂亮的玉藤鞭。”
柳映雪听后垂下眸沉默了一下,没有回这句话。她默默抬手用了柳闻莺所说的方式握了鞭,正要拉身旁人来看看,下一瞬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演武场外似乎有人来了。
她收回手,撤了内力,将乌金鞭重新挂回腰际。
柳闻莺正要问为什么不练了,身后传来管家的声音:
“大小姐!外头有人寻您,说是您之前答应了要尽什么地主之谊?”
柳映雪清楚地看到,这话一出,那素来对外张扬稳重的柳家大小姐面上愣了一下,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角渐渐弯了起来,一双凤眸之中满是笑意。
好久没见过她这般开心的模样了。是因为来寻她的这个人?柳映雪微微眯了眼。
柳闻莺回头应了一声,接着重新转过头对她道:“映雪,今日天气甚好,不如我们出去逛逛这万海城?外头寻我的人也是你之前见过的,他人还不错。”
柳映雪微怔:“我见过的?”
她识得的人里,似乎没有人与柳闻莺关系这般要好。
柳闻莺点头:“就是我们之前去南域扬州住店时,我进门那一鞭子取钥匙的人。”
“这……”柳映雪想了好久才记起了一丁点似乎有这个人,面露迟疑:“可是姐姐你不是不太喜欢他吗?”
“嗯……”柳闻莺向后打了个手势示意一起走,边走边道:“后来我在北境遇到这人了,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差。”
没有那么差?
柳映雪顿了下,又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能在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柳家两姐妹各自回房内换好了出行的衣裳,双双踏出了门。柳闻莺一跨出柳府的大门便看到了坐在石狮子旁边的慕容瑾。她轻咳一声,上前道:“你怎么来这么早?我与小雪还未用过早饭呢。”
慕容瑾看到人出来了,眼睛一亮,嘴里却道:“来得早自然是有用意。啧啧啧,一个姑娘家一张口就是吃,你瞧瞧你妹妹乖巧懂事的样子,她都没喊你喊什么?映雪姑娘好,在下慕容瑾,字文昊。”最后朝着柳映雪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柳闻莺嘴角一抽:“慕容瑾,这大清早的,劝你别做出上门找死这种蠢事。”
“文昊哥哥好。”柳映雪轻轻柔柔地唤了一声,端庄秀气地回了一礼。
这下慕容瑾笑开了:“哎哟,柳闻莺,你和你妹妹真的都是柳娘子所出吗?这一个天一个地啊?你认识我这么久了,还整天慕容瑾慕容瑾的,多见外。想来我也比你年长,不如唤一声‘文昊哥哥’来听听?”
柳闻莺咬牙切齿:“你想得美!”随即一把拉住柳映雪,作势要走:“小雪我们自己逛,不理这人!”
慕容瑾一看把人惹急了,忙补救道:“两位姑奶奶可等等吧!还有人要来呢!”见人停了步子,赔笑道:“你们真的饿了?呐!我早准备好了,之前路上买了两个包子,先垫垫,等会再去吃好的。”
慕容瑾从怀中拿出两个小油纸包整齐分开包好的包子,递给两人。
柳闻莺面色稍有缓和,伸手接过,递一个给身后的柳映雪,着手拆开。
包子还是热乎的,显然是刚买来没多久。
她放入口中咬了一口,忽地想起一件事:“你怎知道我带小雪出来?”
这话指的是这包子刚好买了两个,还特意用油纸包分开了。一般来说,只买两个店家都会一起包起来,只有特意说了才会这样包。
慕容远倚靠在石狮子上正在看另一边的路,闻言回头道:“我哪知道啊,我又不是林……”话出口瞬间觉得不对,就在口中含糊了过去:“这不是本来打算你一个我一个的吗?”
柳闻莺正要咬第二口的动作停住了,她看了看手中的包子,抿了唇,手下用力,将油纸和包子都撕成了两半,然后递了她没动过的另一半给了慕容瑾。
慕容瑾看到举到身前的半个包子,明显愣住了,推脱道:“哎,你这就见外了,我男子汉少吃一点怕什么?等会我又不是不吃了。”
然而眼前的半个包子还在举着,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慕容瑾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伸手接过:“拗不过你。”
一旁的柳映雪看着这一幕,盈盈美目中划过一丝幽深。
她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大口手中的包子。
就在三人都把包子吃完后,慕容瑾一直望着的方向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步子极快,显然是用了轻功赶路过来,一到柳府面前就朝着这边拱手低头行了一礼:
“对不住各位,是在下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