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公子。”

柳闻莺惊讶地看向来人，没想到这慕容瑾能把贺凌风也喊来了。

她先前好似隐约有听闻，这贺家家主打算在两年内退位让贤。作为贺家的独子，贺凌风从北境回来后应该无暇顾及他事才对。

“子渊哥哥，好久不见。”柳映雪上前去行了一礼。

“柳二小姐。”贺凌风点头回礼。

“好了，好了。别客套来客套去了，这儿又没什么外人。我快饿死了。贺大哥，你说的早市在哪啊？我们耽搁了这么久，会不会赶不上了？”慕容瑾极为不解风情地走到两人之间，扭头对贺凌风道。

贺凌风闻言微微一笑：“既然慕容兄这么说了，我们便快些走吧。”

一旁的柳闻莺恍然大悟：“原来你们要去那个早市，”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看时辰，应该还能赶上。小雪，我们也好久没去看过这万海城的早市了吧？”

柳映雪一怔，点头道：“是只有在我小时候去过，那一次你偷偷带我去，结果在人多的地方我犯了病，回来还害得你被娘亲责罚了。”

柳闻莺想起那时的事，失笑：“是啊，在我这十几年里，那是娘对我发最大的一次火。”

闻言，柳映雪低下了头，眼眸中划过一道复杂的情绪。

两句话的功夫，前头两人已经走远了。慕容瑾还回头喊道：

“你们嘀咕什么呢？快跟上！”

柳闻莺拉起柳映雪的手，两人一同朝着前面人追去。

万海城的早市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由于地理位置靠海，航运发达，每日丑时到卯时左右都有大量载满了货的船只从四面八方抵达此处。部分货物对品相要求极高，许多商贩会就地处理刚运送到的货物，来使自己的商货显得更加新鲜；而另外的商人也会选择在这里开箱检查货物的损耗情况。久而久之，竟然在港口这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

这集市由港口处和船上两部分组成，都是个顶个的真材实料。在这里，无论是官家小姐喜爱的圆润珍珠，孩子们爱吃的海产小食，公子少爷们喜欢的奇珍异物，在这里都能寻到。早市的范围可以从港口一直到码头拴着的大小船只上，只要是没有用绳子拦着的，皆可上船一观。

甚至不知是不是由于之前北境战乱，走海运的船只多了许多，这早市的规模比起之前大了不少，多了许多没见过的摊位。

慕容瑾听着旁边贺凌风对他的介绍，两只眼睛片刻不眨地看着两边摆的摊贩，余光依旧注意着走在前头的一红一白两位倩影。

这早市来往的人很多，从方才踏入这里他就发觉了这件事。他便提出让两位柳姑娘走在前头，以防在后头失了视野被人群挤散。

之前北境久凛城之事，是他心底一道永远过不去的坎。

若他那时在校场内也是现下这般的话，他不会在人群中和林琼走散。林琼也不会撞到那位昭华公主。

这北境长达数月的惨剧，或许就不会发生。

这件事他对谁都没有说过，只有午夜梦回之时会想起此事，而后便是一阵久久不绝的懊悔。

他对不起林琼。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前头两位姑娘停下了。两人靠在一起，看着旁边的一个摊位小声说着什么。

慕容瑾刚走进，便看到红衣的柳闻莺上前了一步，朝着正在擦拭从盒子里拿出来的兵器的摊主道：“敢问店家，可否取那边的乌金鞭一观？”

那店家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裸着两条胳膊，坐在凳子上翘着腿，此时闻言往这里看了一眼，而后又收回视线不屑：“姑娘家瞧那个做什么，那可是我镇店之宝，由海底乌金制成的长鞭，重达二十六斤七两。若是小姐需要，我这里有小巧轻便的峨眉刀，更适合两位大小姐使用。”

柳闻莺皱了眉，想起方才小雪悄声与她说的话，依旧耐心道：“店家，在下为武者，习的正是鞭法，这点重量并无大碍。可否取那鞭子一观？”

那店家停了动作，起身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柳家两姐妹，最后视线停在两人出众的容貌上，似是自以为看出了什么，张口嘲笑道：“什么武者，还会鞭法？一个小丫头片子口出狂言，去去去，看绣花去，我这乌金鞭价值连城，哪是你们这种姑娘家拿得起来的？看在你们两位漂亮的小脸蛋的份上，大爷我不跟你们置气。”

奇闻呐，在这中州万海城中居然有人不识得柳闻莺柳映雪两姐妹！

慕容瑾听见这话瞪大了眼，下一瞬暗道不好这脾气暴躁的柳闻莺怕不是要动手。他立刻摆好了架势上前一步随时准备拦下她。

果不其然柳闻莺一听这话就要发作，可比慕容瑾更快一步的竟然是旁边的柳映雪。只见那白衣的姑娘出手极快，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了自己的兵器。她手下长鞭一扬，挂在后头的乌金鞭便被柳映雪的鞭子带了过来。

她纤纤玉指微动，手腕一翻。那被带过来的“乌金鞭”竟然瞬间被绞断成了几截，叮叮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一行人被这变故一惊，一时间竟无人动作。

柳映雪手中还拿着一段，她冲着摊主扬了扬这断裂处，一双秋水眉目盈盈，出口的声音柔柔的：“这位大哥，你所说的这乌金鞭，根本就是在外头镀了一层的铁鞭罢了。就连我，也能轻松折断。”

摊位这样大的动静早就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力。

“啊！是柳家的两位小姐！”

“是那个‘日出朝阳浪闻莺，月落晚星湖映雪’的柳家双姝？哎，方才这人居然还说这两位姑娘不懂鞭法，真是天大的笑话。中州‘飞花逐叶鞭’柳家的两位嫡传千金还能不懂鞭法？”

此时摊主也听见了周围人的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前段时间才刚至这万海城早市摆摊，虽听说过中州柳家是鞭法的第一世家，但也从未见过两人，方才他只以为是普通官家小姐。

毕竟这是富裕的万海城。

这么多人看着，他脸上也挂不住，只得冷着个脸不再回话，转身弯腰收拾起来，不打算继续在这里摆摊了。

就在他手下忙活之际，身后两个官差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大声朝着里头道：“听说有人在这里卖假货，骗他人银两？”

五大三粗的汉子这下脸上才慌了神，忙道：“两位大哥，不是这样！”但他随后就看到那两个官差朝着门外的一位公子行了一礼。这下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这人似乎是先前和这两个柳娘们一起来的。

这下汉子也不继续解释了，只是和官差走的时候朝着柳家姐妹凶神恶煞道：“你们给我等着！”

柳家两姐妹面色坦然，丝毫不惧。

看着这汉子被两位官差带走，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人群也散了去。慕容瑾这才走上前，面色微妙：“你们方才，看出了那摊位上的乌金鞭是假的？”

柳闻莺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回道：“是小雪发现的，她和我说了之后我仔细看了看，那摊位上的东西真假都有，掺着卖。没想到数月不来这早市，这边已有了这样的风气。”话落朝着贺凌风道谢：“多谢贺公子及时唤来官差。”

贺凌风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如此。

慕容瑾笑了：“你这倒是有几分侠女的样子了。”

柳闻莺不知在想什么，并未接慕容瑾这句话。对方见状也未多言，只是跟着两人继续往前走。

柳闻莺悄悄地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柳映雪，心下狐疑。

方才小雪直接出鞭的举动，实在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那人的脾气之前回话时就能看出并不太好，小雪却当着那人的面把鞭子扯断。这一举动极有可能引得对方起了拳脚。她倒不是怕打不过这大汉，只是……

以前的小雪应该不会这样做。今日她是怎么了？

这边柳闻莺心思百转千回，那头柳映雪悄悄也握紧了身侧冰冷的乌金鞭，暗自垂了眸遮住眼底的情绪。

经过了方才那一事，一行人步子快了几分，很快便走过了这万海城早市的码头区域。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片停靠在岸边的大小船只，时不时地有人通过简易搭起来的木板在船上走上走下。

柳闻莺看了一圈，指着一条大船道：“不如去这条船上看看蟹黄包吧，方才都没来得及买些吃食。”

慕容瑾摸了摸肚子：“确实，我早就饿了。”

贺凌风认出了这船上挂着的招牌，回头道：“那你可有口福了，这船上的蟹黄包，可是我万海城一绝。”

慕容瑾一听来了兴致：“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品品。”

一行人分别通过木板上了船，发现这船上只有一个年纪颇大的店家老者在收拾碗筷，一副即将打烊的样子。慕容瑾一看忙问道：“店家？这蟹黄包可还有剩？”

那老者转过身，晒得发黑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哦，是贺家小子，还有柳家姐妹。有的有的，刚好还有剩下的两笼。”

众人欣然接过。恰逢此时，老者说要去旁边取个物件就先下了船，嘱咐他们吃完后把银钱摆在桌上便好。

这蟹黄包果然味道鲜美异常，皮薄馅厚。慕容瑾自己是吃得挺乐呵的，可桌上的气氛似乎有些僵持。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摊贩那一事，其余几人都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致。他自己开口说了几句，连柳闻莺都没有怎么接话。

一行人吃完后在船上歇息了片刻，柳映雪提出想再回去看看早市，于是众人便起身下船。

这艘船体较大，通过一块长长的结实木板连接了码头和船体。最多只可两人并排而行。但为了安危着想，之前都是一列通过。贺凌风第一个，后头是柳映雪，最后是柳闻莺和慕容瑾。

前头的贺凌风和柳映雪都先后上了岸，柳闻莺走了一半慕容瑾才踏上了木板。

可他刚一踏上木板，便听得身后传来了一阵……似乎是什么木头迅速破裂的声音。

还未等他回头，这声音便变得极为清晰。

慕容瑾只觉得脚下一空，第一反应是重重地向前推了一把前面察觉到不对劲转过身的柳闻莺，让其通过剩下的一点距离安全上岸。随后脚下木板已没了着落点，自己“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身后硕大的船只，瞬间解体。

岸边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只有方才被推上来的柳闻莺反应了过来，走到码头边，低头看慕容瑾方才掉下去的地方。

此处的水……似乎并不深，但他该不会不会水吧？

正在她心急如焚之际，水面上冒出一个头，正是慕容瑾。他朝着岸边的柳闻莺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事。

“柳……”剩下的“闻莺”二字还未说出口，柳闻莺便瞧见那浮起来的人面上的笑意变成了惊恐。

下一瞬，方才还安然浮在海面上的男子便毫无预兆地向下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