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紫色的银边金绣锦袍,雅致兰花的镂空花纹在袖边点缀,腰系金丝滚边玉带,即使是男子,这副身姿依旧醉人。

尤其他的身下正骑着一匹高大勇猛的汗血宝马,越发显得贵气逼人。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南渊以后的皇后了。

裴云卿牵着缰绳走在前面,表情十分骄傲,好像是在跟所有人炫耀他有宝马和美人。

大臣却是纷纷面无表情地低头,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像是这场滑天下之大稽的昏礼的摆设,多荒唐啊,他们要迎接史上第一个男后!

裴云卿毫无所觉,他满心欢喜地向全世界展示着属于他的珍宝。

他的真心全程只被平视他的摄政王看到了。

摄政王身着白衫纹袍,容身玉立,傍晚微凉的风鼓动着他墨色的发丝,长袖翻滚中,他淡淡地望过去,无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映在他眸底的裴云卿满面春风,与顾时远配套的紫色婚服衣袂翻飞,妖冶得像是只翩跹飞舞的蝴蝶。

盖头被风时不时扬起一角,顾时远从罅隙里看到了一只白嫩的手,手掌摊开,是邀请他的姿势。

顾时远微微一愣,向他伸出的这只手养得精细,骨节修长,肌理细腻,白皙得像是玉石堆砌而成。

坐在马头上看不见周遭任何事物的顾时远将自己的手伸出时,恍惚生出了一种错觉,就好像是要把自己交给他一样。

后面的事情,更像是做梦。

他被裴云卿牵着,走过鲜花铺成的路,耳畔响起群臣一声高过一声的贺词。

心里隐约感应到的不真实感越来越强烈,这些大臣真的愿意让南渊有一个男皇后吗?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反对吗?

他甚至都对自己产生了质疑,自己以前效忠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这一霎生的所有忿忿与不满都仿佛在支持他要做的决定。

这时裴云卿倾身至他耳边对他说,“阿远,朕很开心。”他毫不掩饰自己对顾时远的喜爱,大庭广众之下就恨不得黏在顾时远身上。

一些思想迂腐的大臣看得深锁眉头,直接撇开了眼。

很快就进行到了拜堂的环节。

两人的手一直是紧紧牵着不曾松开的,裴云卿以往的体表温度一向是清凉的,今天他的手心却是热的。

顾时远被扯着跪下去的时候,心里在想:一定是因为自己的手出了汗。

直到独守洞房的时候,顾时远的手还是潮的,他使劲搓了搓,还是没能去除那种黏腻感。

反倒越来越热了,灼热仿佛从掌间烧到了心脏。

就这样惴惴不安等了好久,顾时远才听见有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像是直接踩在了他心上。

活了二十个年头,裴云卿头一回体会到了情怯的滋味。

梦想成真的那一刻,裴云卿的手兴奋地直发抖,用喜称挑了好几次才把盖头成功掀开来。

佼佼乌丝,寐含春水。

紫服雍容,脸容柔美。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裴云卿心里喜滋滋的,夸了句真美,然后像个愣头青一样急匆匆地去寻顾时远娇嫩的唇。

顾时远微微偏头躲避,在裴云卿羞恼之前淡淡开口提醒,“合卺酒。”

裴云卿恍然,不好意思地笑,“孟浪了。”

他看到合卺酒的托盘放在桌上,起身去拿酒,走路时身子晃了下。

先前在外面裴云卿已经被灌了很多酒,那些大臣虽然不支持男后这件事,表面工夫却做得滴水不漏。

该敬的一杯酒都没落下,就好像存心要把他灌醉似的。

顾时远盯着他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似乎有些紧张。

因为过分关注裴云卿的一举一动,也自然看清了他此刻的脸。

他好像特地敷了些粉,那张雪白脸容分外清姣,,眼尾含一缕靡靡胭色,嘴唇跟涂抹了胭脂一样艳色。

那红艳艳的嘴唇离他越来越近,一开一合着,“朕肖想你很久了......”

顾时远竟然也不觉得那颜色厌恶,他眼睁睁看着那眼色沾了透明的酒液,像是在上面糊了一层薄釉,又黏又润。

许是太多酒意冲上头,裴云卿半阖上迷离眼眸,外面的天色才刚刚暗沉下来,他的脸上就有疲累的迹象了,像是活力被谁一下子抽走了一样。

他无力地扯了扯嘴角,讲个笑话一般的语气,“你现在死了也要与朕睡在一起了。”

皇后是他允给顾时远的位置,一个能与他生死同衾的位置。他贪心地想要阿远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裴云卿说完这句话后,愈发沉重的眼皮彻底合上,就连身子都软软栽在床上,顾时远终于注意到他的脸色异常苍白,身体也僵硬得很,仿佛就这么睡过去了,又仿佛是......

顾时远的手微微颤抖着,脸上是错愕的表情,皇帝不会是......死了?

他不敢置信地上前准备去探裴云卿的鼻息,这不是毒药,他明明有试过的……

如果裴云卿真的死了吗?自己这是在弑君吗?可他只是想救出师弟而已,他想与师弟一起逃出宫。

他心绪紊乱,刻意忽略了自己以为裴云卿死了那一刹迸发的震惊难过。

谁知裴云卿又突然睁开眼,起身垂头,哇地吐出一大口血,他的脸再度回转到顾时远的视野时,血迹挂在嘴角明晃晃的,有些妖异。

顾时远没有动作,仿佛被这一幕惊得呆愣了,裴云卿深深看了他一眼,喉间再度涌出腥甜。

他伸手,将顾时远从床上推了下去,“滚!”

顾时远回头看了他一眼,裴云卿的眼神凶狠,与刚刚的奄奄一息相比突然生机勃勃了许多,刚刚推他的动作也十分有力,应该身体没有大问题。

那刚刚那阵昏迷吐血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摄政王断定,他给皇帝喂了药以后,他和师弟就有机会逃出宫去?

他心中疑窦丛生,半天也没有走。

裴云卿起身去推搡他出去,却连支撑着站起来都很困难,晃了晃又重新倒回床上。

他仰着头,眼里噙了泪花,用尽全身力气吼了一句,“滚啊。”

顾时远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他的脚根本不听使唤。

一滴泪从裴云卿的眼角滑下,就这么短暂的几秒钟,他就能感知到熟悉的兴奋感正流窜在他的四肢百骸,点燃每个细胞,让他想叫嚣想爆发。

可他不想叫顾时远看到他一会的鬼样子,他想让他走,所有想发出的声音却都化作一滩血哽在了喉咙里。

他动了动指尖,将倒在一边的酒杯勾过来,用尽全力向顾时远那个位置砸了过去。

谁知顾时远避也不避,酒杯用黄金制成,砸在额头上生疼,他被逼退了两步。

即使这样,他也没有立刻离开。

他想知道,裴云卿到底怎么了?

裴云卿发了疯一样,不顾一切地拿起周围所有能够得着的东西扔向顾时远,无外乎是一些床上有的枕头红枣之类的小东西。

都没有第一次扔的酒杯杀伤力大。

就连准头,也远远不如第一次。

但是那些劈劈啪啪的声音终究引起了外面的人的注意。

第一个推门进来的是阿福,他的后面还跟了几个想闹洞房的年轻官员,此外,摄政王也在其中。

裴云卿看到阿福进来跟看到救星一样,眼里亮了丁点熹微的光,“阿福......阿福......”他嘴里没有声音。

阿福会辨认他的口型,自然也能领略裴云卿的意思,他先是径直走过去抱住了裴云卿,将他的颈部以上遮了个严实。

然后才把那些目瞪口呆的大臣请了出去。

摄政王也不用阿福开口,自觉地退了出去,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他板正的面上现了一丝莫测的笑意,转瞬即逝。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裴云卿也忍得很好,但他还是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像是刚出生时无助的小奶猫。

阿福细长的眼睛眯着瞧人时,竟然也能让顾时远悚然一惊,脊背发凉,“皇后,陛下让你走。”就连语气都是淬了毒似的,恶狠狠的尖锐。

仿佛恨极了他。

顾时远垂眸,终于沉默着离开了。他的额角通红一片,已经鼓起了一个大包。

等他走后,裴云卿才喘着粗气回抱住阿福的腰,身体忍耐得在发抖。

阿福腰上的肉被裴云卿用力的手指抠得刺疼,他手上的动作却依旧轻柔,摸着裴云卿被汗濡湿的头发安抚着他,“没事了,没事了。”

裴云卿勒紧了他的腰,努力克制着,用力咳了咳,喉间全是血腥气。

他泪水溟蒙的眼里全是害怕不安,裴云卿已经许久不曾体会过这种身体处于极度亢奋与虚弱交替的状态。

刚刚摔东西的一通发泄又让他筋疲力尽,内心的空虚感似乎席卷至灵魂,要将他整个人燃烧殆尽。

他没有力气了。

太难受了,他好想睡一觉。

可是他搞砸了。

他害怕的噩梦追上他了,在他期待已久的洞房花烛夜,阴魂不散。

他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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