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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榴苑,偏厅。

梨花木长几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盒子,盒盖敞开,有绢花首饰,亦有玩偶荷包等小物件,具是精致非常。

待上了茶水点心,丫鬟婆子们被区云渺以姐妹说体己话为由赶到屋外去,只留颜妈妈一个,远远站在角落里,并不妨碍到这边。

没外人盯着,区家二房五个姐妹的做派差别立刻显现出来,才刚齐聚就隐隐分出了派系。

区淑浈背脊挺得笔直,仍是一丝不苟地坐着,似将仪态刻到了骨子里。只是这么大点年纪就如此,显得有些矫枉过正,让人看着便替她感到累。

同胞妹妹区淑沂努力模仿着姐姐,不伦不类的,到底还有几分童趣。

另一边就随意多了,区云渺歪在贵妃椅上,时不时拈颗瓜子儿放进嘴里,或者投喂趴在自己腿上的小圆妞,再捏一把主动送上门的小嫩脸儿,好不自在。

区淑清坐在中间,大部分时间低着头,专心地盯着桌上的一柄绢扇。

从她偶尔抬头的动作和流露出的眼神,可以看出她更想亲近区云渺些,只脸皮薄,又想到区云渺请安时所言所为似不喜庶出,才没有和区淑沅一般向区云渺撒娇求爱抚。

三对二,人数上便输了一头,那边还有两位嫡出,区淑浈也不笑了,心里弯弯绕绕,不停盘算着该怎么找回场子来。

“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只是我对姐妹们的心意,看上什么就拿吧,”区云渺这回真的是很纯洁地送礼拉关系,没有给任何人挖坑,“长幼有序,浈姑娘你先挑几样?”

“我既是长姐,当然是先让妹妹来挑。沅姐儿最小,叫她先。”周围越是没人,区淑浈便越要面面俱到,不可再让区云渺挑出错儿来。

“不用照顾沅姐儿!”区淑沅很是豪气地挥爪,“渺姐姐说了这些都要分掉的,所以你们挑完,其他的就都归沅姐儿啦!”

区云渺噗嗤一声,这小圆妞打的主意倒好,另外三位哪有那脸皮,恐怕只拣个一两样意思意思,剩下的按区淑沅的意思,她是要都包圆了。

“好嘛~好嘛~”区淑沅对着区云渺撒娇道,“渺姐姐不喜欢我么,以后沅姐儿每天都给你捏捏脸儿!”

对于孩童来讲,第一印象能决定很多东西。

在区淑沅的小脑袋里,已经认定区云渺是个暖暖哒、很安全、用捏脸表达喜欢自己的大姐姐,故而把面对连氏和区承洵时的种种作态同样用来对付区云渺,歪打正着地挠到了前太后娘娘的心痒之处。

区云渺乐得花些无关紧要的心思物件逗小孩儿,区淑沅则对她更亲近,加之区卿远对这种行为的鼓励,姑且可以算是个良性循环。

“给你就是了。”区云渺捏了一把嫩脸,她身家丰厚,不在乎小头。

区淑沂眼睛都红了,她只比区淑沅大一岁,刚刚开始懂得爱漂亮的年纪,对桌上的东西眼馋极了。

要知道明姨娘匣子里上等的首饰,放在这儿也不过是中游。

“那便我先,渺姐姐不可太厚此薄彼,叫爹爹知道怕是不美。”

“随沂姑娘得便。”随你挑,随你告状。

区云渺笑容未改,好似真对几个妹妹一视同仁。

有了她这句话,区淑沂哪里会客气,一伸手便直冲那看上去最值钱的珐琅镯子去,她人小手短,又无人相帮,好容易才把镯子扒拉到自己怀里,面上不由露出满足的笑,那些许小心思显露无疑——那镯子她根本用不上。

这个镯子虽贵重,也不过是桌上所有物件的几十分之一,想着不能留下太多便宜嫡妹,区淑沂又将几件贵重的首饰揽了过来,对区云渺笑道:“渺姐姐这么大方,便多舍了我几件,夫人方才不是还说叫姐姐补偿我们么?”

区云渺好笑地点头,“很该如此。”

真要说起来,明姨娘三个孩子中,她反感最少的还是城府不深、直肠子的区淑沂。

眼见区淑沂越拿越多,不一会儿桌上贵重些的就去了个七七八八,区淑沅嘟起小嘴,正想要说她,感觉脑袋被拍了拍,看见区云渺仍不见不满,又趴回去,带点委屈地小声在她耳边说道:“渺姐姐可是最喜欢沅姐儿哒!”

区云渺抚摸着小圆妞的背,目光却是已转到区淑浈身上,看得后者如坐针毡,手下帕子衣角已是皱成一团。

“够了!”区淑浈出声喝止住妹妹,知道区淑沂娇气冲动,在人前直训不得,又缓声劝道,“沂儿你也拿得够了,清妹妹还没挑呢。”

她其实更想拉着妹妹的耳朵骂醒她。区云渺今天摆明了是想把他们小棠苑往地上踩,岂是一点俗物能比的?

况区淑沂把这看做补偿,岂不是承认区云渺所为都是有理?

区淑沂一脸讪讪地住了手,方觉自己丢了颜面。

“我只要这柄扇便可以了。”区淑清小声道。

区云渺细看,那扇虽不是金光耀眼,却也精致,错落绣着青色竹叶,与区淑清的气质很是相合。

“这怎么够,”区淑浈重新端起长姐的架势,从区淑沂跟前那堆里,拣出一根仅次于珐琅镯子的彩色宝石蝴蝶簪子放到区淑清面前,“这个也给清妹妹。”

区淑清并未立刻接下,只望向区云渺。

区云渺笑问:“看我作甚,还不谢谢浈姑娘么?”

“可这是渺姐姐的东西呀,更应该谢渺姐姐。”区淑清答道,小心瞅了区淑浈一眼,忙接过簪子,小声道了谢。

“清妹妹说的不错,”区云渺笑意更甚,半是夸奖半是玩笑,“拿我的东西做人情,浈姑娘不愧是府里都赞过的八面玲珑,打的好算盘呢。”

她顿了顿又道:“浈姑娘,轮到你挑了。”

“多谢妹妹好意,沂儿不懂事拿了这许多,已经足够了,我便不用了。”区淑浈拧着帕子,心中憋屈更甚,尽了全力方维持住笑容。

区云渺点头,拍拍手让丫头们都进来,又唤来颜妈妈吩咐道:“去把我上次做小了的那件云锦裙子找出来给清妹妹,另还有那套西域琉璃娃娃,和桌上留下这些一起给沅妹妹。”

额外的收获让两个小女孩儿高兴不已,对区云渺露出甜甜的笑。

区云渺这次连区淑清的脸也一起捏了,很是霸气侧漏,“跟姐走,有肉吃。”

这边演绎着姐妹情深,刺得区淑浈一阵气短,她拉住区淑沂的手,把那些“战利品”统统丢给婢女,匆匆告退。

区淑沅和区淑清又呆了一小会儿,也被各自的奶娘领回去了。

是夜,月明星稀。

小棠苑的正屋房门紧闭,几个主子都在,只有明姨娘的一个心腹丫头伺候在旁。

区淑浈双眼红肿,她上午一回屋便摔了一套茶具,趴在床上哭了快一个时辰,连饭食都未好好用,好在区卿远临时有公务,女眷都在各自院子用餐,才没叫其他人发觉。

区承江烦躁地来回踱步,惹得区淑沂出声抱怨,“哥哥你停一停,绕得我头都晕了。”

“你晕?我才晕呢!”区承江停了一瞬,继续绕。

“今天父亲考校我和洵弟功课,态度和以往大不相同,一直关心洵弟,还把那块上好的徽墨给了他。于我只是口头上勉励几句,我故意犯了错也不见他生气。这是要明分嫡庶的意思?那个区云渺给父亲吃了什么药,这么听她的话?”

“可不是么?”区淑浈接过话,“姨娘先头怎么说的?说她因着她那去了的娘,必是会看西院那几个不顺眼,亲近我们小棠苑,倒是只叫她们在前头相斗相争,我们做出不争不抢的样子笼络住父亲,好做得利之人。现在呢?全反了!嫡庶嫡庶,不都是父亲的血脉,夫人在乎就罢了,怎地父亲也如此?”

说完她眼角又流出了泪,实在是上午憋得太狠了。

明姨娘几次张口,最后却只长叹了一声,“你们还小,不懂。”

她知道在儿女看来,区卿远什么都好,就算有什么也都是夫人刘姨娘她们在挑拨。区卿远作为父亲,相较于大多数男人来说已做得很好了,对所有子女均是疼爱有加。

但他到底是个守规矩的人,自己亦是嫡庶之道的得益者,怎么可能会去破坏它呢?君不见那些宠妾灭妻的男人大多本就是庶子出生,家规散漫。

今天区云渺只是挑了个好时机提出来,引起了他的重视。

明姨娘捂住发闷的心口,当年决定做姨娘时,早就料到了今天,怎会还是如此意难平?

他们母子母女全指望着区卿远的宠爱,不敢对他有什么怨言,只能把这笔账记在区云渺头上。

“只要你们努力上进,把嫡出那几位比下去,老爷总会看到你们的好的。”明姨娘安慰子女也是安慰自己。

“旁的也不用太悲观,渺姑娘那性子,即使不亲我们,也绝不可能去亲西院。眼下只是她初至,不好将夫人得罪透了,继室和原配的子女,不可能一直相安无事。”

一直没人理的区淑沂小声嘀咕了一句:“和我们庶出就更不可能了。”

区淑浈瞪了她一眼,“小孩子别乱插嘴。你今天那般做,还不知道她怎么看轻我们呢。”

“好像你自己不想要似的。”区淑沂撇嘴。

“要不然,姐姐妹妹平时就顺着她些,别起冲突。反正后院里不过是些小事,要紧的是我的前程,”区承江又道,“父亲有意今年让我参加县试。”

明姨娘一惊,忙问:“怎地突然如此说?我们府不是有监生名额,你父亲这么早便定下要给你弟弟了?虽有嫡庶之故,但何至于此。”

区承江摇头,“父亲说这名额本是依靠祖父伯父得的,到底不是我们二房自己的。洵弟机灵,当场对父亲表明无需恩荫,自己从县试依靠真才实学考上去,给整个区府与二房争光。姨娘知道父亲很是有些傲气,自然只有高兴的。我又如何有脸再提监生之事,岂不是说我才学比不过洵弟?父亲虽说洵弟还小,再等两年,但我看洵弟的样子倒是认真,万一他说动了父亲,我反没考,落在弟弟后面,那才没法做人呢。”

“我的儿,苦了你了。”明姨娘一把抱住区承江,双目含泪,“你只管在前头用功读书,我与你姐姐妹妹自会把后头的事料理停当,不给你拖后腿。”

区淑浈区淑沂也知道科考对于兄弟和自己的重要性,连忙又是鼓励又是保证。

“好了,你们兄弟姐妹几个齐心,咱们小棠苑才能越来越好,至于旁的那些人……”明姨娘脸上映着烛火摇曳的影子,表情晦暗不明,“且看往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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