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小棠苑的郁郁，云蕊苑里一片笑声。

区淑清穿着新得的裙子，头上插着那支蝴蝶簪子，被刘姨娘和芳儿拉着转圈儿，小脸红扑扑的。

“姨娘快看，这可是云锦，奴婢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裳呢。”芳儿赞叹道，“我们姑娘如此一打扮，可不输小棠苑那两个。”

“那是，小棠苑那位又不是什么美人，哪有我漂亮，她女儿自然也是比不过清儿的。”刘姨娘很是自信，摸摸女儿的头发。

“清儿这般内向，以往我还担心，没想到倒是对了渺姑娘的胃口。乖女，以后多和你嫡长姐亲近，不要似浈姑娘那般知道吗？本就是庶女，硬要作那长姐样，跟嫡女去争风头，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初入府时，上有得老爷宠爱的夫人，下有儿女傍身的明姨娘，虽挂着老夫人的名头，日子很是难过。她想过投靠其中的一位，奈何两边都不搭理她，只得使劲浑身解数搭着区卿远。

总算有了个女儿，又担心女儿该如何自处。

今日见区云渺的脾性做法、她在老爷夫人心中地位，还有区淑清拿回来的这些东西，刘姨娘仿佛看见一只金大腿放在自己面前。

“可是渺姐姐似不喜庶出呢。”区淑清有些疑惑，一直以来她都不如其余姐妹讨人喜欢，今天她也大吃了一惊。

“傻丫头，嫡出的有哪个会真喜欢庶出？只说容不容得下罢了。你别忘了秋意苑的泽少爷就是渺姑娘救的，那可是男丁，她都容了，还会在意你一个小丫头片子？”

刘姨娘没去趟秋意苑的浑水，却把其中细节都了解清楚，对区云渺生出几分尊敬。

“庶出怎的？要错也是姨娘和老爷的错，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小棠苑那几个是自个儿作死，妄想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方才讨了你渺姐姐和夫人的嫌，如今老爷回过味来，他们也再蹦跶不了那么欢了。”

刘姨娘看得分明，“不管她是真心喜欢你，还是逗着你玩，只她偶尔愿意伸手护你一护，便比什么都强了。”

“我是真喜欢渺姐姐呢，不是为了她的东西，也不是为了她护我。”区淑清摇了摇头，拉住刘姨娘的手，“不过渺姐姐那么厉害，姨娘也可去亲近，我和渺姐姐说，让她也护一护姨娘。”

刘姨娘一把抱住女儿，心肝肉儿叫个不停，“我的好囡囡，怎么能叫人不喜欢。姨娘不用你操心，况过犹不及，招来夫人和小棠苑的忌讳就不好了。姨娘没能给你生个兄弟，故而我们娘俩还是得小心些。等你跟紧了渺姑娘，她们爱怎么斗怎么斗去。”

她往日里只夹紧尾巴过日子，就是怕自己母女什么时候成了连氏和明姨娘相争的牺牲品。

现在区云渺来了，身后是老夫人和开国公府，那十岁女孩儿的眼神也非同寻常，怕是要有一番作为。

“且看往后吧。”刘姨娘抚着区淑清的脸，五分高兴五分期待。

西院，厢房。

“老爷今儿个不来了？可是去了其他院子？”连氏一边梳头一边询问道。

“说是要静静心，在外院书房歇下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妈妈将连氏发髻上的钗环一一取下，“老奴看夫人今日似有心事，可是为了朱榴苑那位？”

“老爷那样看重她，我心里实在不是滋味。”连氏对着镜子怔怔出神。

“奶嬷，我变老了，也变丑了，最近总是做梦，梦到有天早上醒过来，老爷就不喜欢我了。”

张妈妈为她梳着头发，安慰道：“乱想什么呢，夫人保养得好，看起来不过二十余，芳华正茂，老爷和夫人那是少年情分，旁的女人怎么比？”

“少年情分，顶什么用呢？他不还是娶了开国公府的千金，纳了云氏的丫鬟，眼下还这般抬举她的女儿。”连氏幽幽道。

相府与开国公结亲那日，她站在酒楼上，看大红色的队伍怎么也走不到尽头，那样撕心裂肺的绝望她永远不会忘记。

明明她才是先认识他，与他互相倾慕的人。

可再如何相知相许，也比不过门第之别，父母之命。

“云夫人终究已经去了，也未给老爷留下嫡子。”张妈妈的声音平淡无波，“且因着是继室，夫人的娘家才够得上相府，夫人又因挂念老爷，借着连连守孝不愿出嫁，得了孝女名声，才有今日嫁得心上人，儿女双全。这都是夫人的福气。”

连氏父亲只是翰林院众多碌碌无为的编修之一，当年即使没有云家横插一脚，区家也不会让区卿远娶她。

“奶嬷说的是，我又魔障了。”连氏拭了拭眼角，嘴角重新勾起，“和云夫人比起来，可不是我有福么？只得洵儿这样的儿子，不知有多少夫人羡慕我呢。”

“至于渺姑娘，我有些看不懂她。”连氏一边回忆今日区云渺种种，皱起眉头，“她对沅儿和洵儿竟是那样亲近，对我又只面上泛泛功夫，还不动声色地打压了小棠苑，做事滴水不漏，真不像只有十岁的样子。”

张妈妈想了一会儿道：“渺姑娘长在老太爷老夫人面前，耳濡目染的，早慧些并不奇怪，原配嫡女对继室夫人有隔阂是常事，对两位小主子的态度倒真出乎老奴意料，想来是沅姑娘洵少爷太讨人喜欢了。”

张妈妈其实还有些别的看法，只是会叫连氏不高兴才没说。

凡是原配子女与继室子女不合的，多是同嫡庶之间一样，有利益冲突，大到爵位仕途，小到金银财物。

可区云渺有什么需要和区承洵兄妹争的呢？

区家非勋贵，男丁都是要自己去考科举的，女孩们迟早都要嫁出去，求的不过是有一份体面的嫁妆，和一个体贴上进的好夫婿。

云氏当年出嫁的十里红妆全都留给区云渺，她或许才是整个区家包括大房在内最富的人。

至于亲事，有开国公府在，还有开国公府老夫人的嫡亲姐妹太后娘娘，想要挑上一个不中用的也难。

而区卿远的宠爱，不说这对于区云渺究竟是不是必需，宠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本就不是一味靠争便能得来的，有时候太过重视反倒落了下乘。

区云渺现在面上看着恣意骄纵，并不怎么奉承老爷，但人家心里没准儿门清，没见区卿远有多挂念她么？

还有区淑沅兄妹两个，张妈妈冷眼看着，区云渺有些拿他们当做小猫小狗般逗趣解闷的意思，虽欠了几分尊重，但主人对爱宠多是关爱有加，鲜有恶意的。

况三人具是嫡出，区云渺在为自己争取资源利益的同时，区承洵区淑沅没准还能沾点光。

如此便足够了。

故而连氏担心区云渺主动对付自己很没必要，以今日所见，对方摆明了看明姨娘那伙儿更不顺眼些。

“渺姑娘聪慧，必不会干自毁长城的事。眼下她针对的是小棠苑，不正好合了夫人的心意？夫人不必给渺姑娘搭手，也不需拦着沅姑娘洵少爷与她亲近交好，只稳坐钓鱼台，无论哪边吃了亏出了事，夫人都可便宜行事，也不会遭了老爷忌讳。”

张妈妈的想法竟是和小棠苑最开始的计策不谋而合。

“奶嬷说得对，只是我还是有些担心。”连氏实在拿不准区云渺的性子和意图，半晌才幽幽叹息，“且……看往后吧。”

此时朱榴苑内烛火亦未熄，区云渺正执笔，准备给京中写家书。

颜妈妈站立一旁伺候磨墨，眼角瞥见区云渺写到今日请安见闻与姐妹相处，似不经意般问道：“姑娘不喜明姨娘与浈姑娘江少爷么？”

区云渺右手一顿，“怎么会，颜妈妈想多了。”

“也是，姑娘最是友爱兄弟姐妹的，和夫人刘姨娘所出的姑娘少爷都相处极好。”颜妈妈有些试探地道，“不管怎么说，都是老爷的血脉，就算是庶长，怎么也越不过姑娘去。”

这是……在敲打她？

也是，颜妈妈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代表着老夫人的意思，对她自然是百般尽心，但对其余的庶出也不会看得很低。

所以会为她救了区承泽高兴，也会对她变相打击区承江区淑浈觉得不妥。

对于老夫人来说，庶子需要打压，庶孙就相反了。

当年云氏生子又夭折后，区淑浈区承江是区卿远长女长子，一度也很得老夫人宠爱。只要他们不做得太过分，乱了家里的规矩，长辈还是更愿意看到家和万事兴的。

且区卿远膝下男嗣并不算多，要不是她有个强硬的外家，庶长子嫡长女孰轻孰重，还说不准呢。

“妈妈真以为我在乎嫡庶？我不过是为了老爷着想……今日确实对明姨娘他们做得过了些，可我看到她如今风韵犹存身体康健，还有儿子女儿承欢膝下，浈姑娘几个也是感情融洽，我只想到我早去的娘亲和兄长，心中难过不已，方才失了分寸。”

区云渺双眼微红，投入颜妈妈怀中，“妈妈懂我的是不是？”

“莫哭，莫哭，是老婆子误会姑娘了。”颜妈妈连忙安慰她，毕竟是看着她长大的，很快就将心中怀疑统统消去。

区云渺埋在她怀里暗暗思量。颜妈妈虽好，为她照顾起居出谋划策，偶尔还能在区卿远连氏面前给她撑腰，但还是需要培养完全以她为先的心腹才行。

“只要他们愿意和我好好相处，我又怎会故意和他们过不去？平白让自己生气，还惹得老爷夫人厌烦，也有负于祖母的教导。”区云渺面上破涕为笑，眼底闪烁不定。

且看往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