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区云渺亮了对小棠苑的温柔一刀之后,接下来很是安静了一段时间。
区卿远与连氏忙碌着各自的公事内务,小棠苑几个不敢轻易来招惹她,区淑沅区淑清倒是时不时来串个门儿,给她捏脸逗趣。
另还有洗三过后便越长越白胖可喜的区承泽小包子,芳姨娘虽还没出月子,却也不嫌麻烦地,每隔几日遣了奶娘和绣珠抱儿子来拜见救命恩人。
也不知是不是缘分使然,区承泽在区云渺面前最是乖巧,从不便溺哭闹,只挂着无齿的笑容朝她卖萌,任她百般揉捏,像极了上辈子她那便宜儿子的小时候。
进了仲春里,天气渐暖,枝头逐渐有了绿色,候鸟回巢,脱下了厚重的大衣,似乎连心情也轻快起来。
这日午后,阳光温暖得恰到好处,晒得人昏昏欲睡,红绡在朱榴苑的小花园里摆上一把躺椅,上面铺了厚厚的绒毯,区云渺仰躺于上,只觉骨头都酥了,好不惬意。
肚腹处凸起一个小包包,随着区云渺的抚弄轻轻起伏着。
没有后院阴私,没有宫廷权谋,只有香香软软的小包子,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身边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区云渺微抬了眼,见是一个极面生的媳妇子,恭声道:“请渺姑娘安,泽少爷该喂奶了。”
区云渺仍有些迷迷糊糊的。
“泽哥儿什么时候换了奶娘了?绣珠呢?”她随意问道,一边把小包子抱起来,轻轻用手指蹭着他的脸。
不一会儿,区承泽眼皮颤颤地睁开,见了自己熟悉的姐姐大人,立刻送上灿烂的笑容。
“前几日原来的李奶娘病了,故另寻了奴婢来。绣珠姑娘等会儿便到。”新奶娘伸手就要接过区承泽,却不想刚触碰襁褓,小包子便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
从未见过他如此的区云渺立刻清醒了,把他抱回怀中,轻哼着安抚,好一会儿区承泽方才平静下来,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瞅着区云渺。
区云渺只当他和以往一样,离了她时都要忸怩闹腾一番,在他脸上亲了亲,“小泽儿睡了这么久肚子不饿么?吃完奶姐姐再同你玩耍。”
说罢再次将他递给奶娘,不想他又嚎起来,婴儿尖锐的哭声立时将在不远处站岗的红绡引了来,同她一起慌张跑来的还有绣珠。
“请渺姑娘安,泽少爷这是又不肯吃奶了?”绣珠见区云渺紧皱着眉,以为她被区承泽烦到了,连忙歉声道,“渺姑娘莫怪,泽少爷这几日身上有些不爽利,闹着性子不肯吃奶。还是让奴婢抱下去给奶娘喂了先吧。”
区云渺再次将区承泽哄好,却没有放手的意思,重新坐回到躺椅上,在绣珠不解的目光中吩咐道:“红绡,你去小厨房温一小碗羊奶来,不需太烫,手脚快些。”
见区云渺竟准备自己喂,奶娘连声劝道:“渺姑娘这、这可不是过家家呀,还是把泽少爷给奴婢吧!绣珠姑娘,你也快劝劝渺姑娘。”
“原来竟是个忠仆,”区云渺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在奶娘以为她在真心夸赞自己时,转言道,“不过敢顶撞主子,去那儿跪着吧。”
奶娘与绣珠呆立在原地,齐齐无言。
区承泽小团子突然咯咯咯笑了出来,原本还打算劝两句的绣珠愣了愣,闭上嘴巴。
奶娘孤立无援,见区云渺的眼神一点一点犀利起来,如刀锋般,背后泛起一阵寒意,委委屈屈地走到不远处的鹅卵石小道上跪下,嘴里还不停说着:“渺姑娘若是看不惯奴婢,随便怎么罚奴婢都无怨言,只不要拿泽少爷出气,泽少爷那么小,经不起饿的。”
区云渺听若未闻,仍逗着区承泽,小包子正开怀,对比方才的哭声,衬得奶娘那副忧心样竟有些可笑。
不大会儿红绡端了羊奶回来,另有一只长柄小头的勺子。
区云渺一手抱着区承泽,让他的头靠在自己上臂上,又让绣珠一旁帮忙托稳身子,另一手先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执了勺子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了区承泽。
小包子异常配合,咽完一口还会不停地努嘴,可见确是饿了。
绣珠拿着帕子给区承泽擦嘴,忍不住赞道:“渺姑娘可真厉害,竟能哄得泽少爷好好吃奶,果真是个好姐姐。”
“你若说我日后会成为一个好娘亲,我会更高兴的。”区云渺又喂下一勺。
说起来她重生后给自己定的目标,除了快活度日,更重要的是找一个肾好的男人生包子。
无子不育,不仅仅是影响到主母地位与夫君宠爱,对于一个女人本身来说就是极大的残忍。
区云渺丝毫不觉自己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如此淡定地提生育之事有多么惊人。
三人兴致勃勃地投喂小包子,区承泽非常给面子地胃口大开,据绣珠说这一顿顶得上平日两顿,区云渺也不敢再给他多喂,只得停下。
区承泽仍是啧吧着嘴,一副没吃饱的模样。
“今日泽少爷也忒奇怪了些,莫非真是渺姑娘的魅力所致?”
绣珠还在纳闷儿呢,区云渺噗嗤一声,道:“小孩子哪有那么多想法,饿了便吃,若是饿了却不肯吃,定然是有旁的缘故。”
红绡插嘴问,“可是病了?”
“也传府里的大夫看过,有些发热,却是小孩儿常见的,用药反而伤身,只说好好照顾几天就是了。”绣珠答道。
“无妨,既然有我在,出不了什么大事。”区云渺重新改为双手环抱区承泽的姿势,站起身来,“你们随我一起去给夫人请安。”
“你也跟上,”区云渺似刚刚想起还有个人跪在附近,偏头对那奶娘笑道,“顺便跟夫人解释解释你身上的香料与药味。”
奶娘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
半刻钟后,西院内。
“……我也只恰巧从一偏方上,知道这气味与孩童有害,想来这奶娘应是无意染上而不自知,也不必罚她,只望夫人撵她回家去,再另给泽哥儿找个奶娘。”区云渺对着连氏道。
连氏起初还以为区云渺要说这后院里有人故意作妖,让她做主,这种事连她都只是以往听说,从未碰到过,没想到却是要轻轻放下。
连氏心里暗自决定要仔细探查一番,她的沅姐儿洵哥儿都还小,断不能让府里有这样的东西。
“很该如此,芳姨娘也太粗心了些。”连氏拉着脸训斥绣珠,“主子都照顾不好,要你们这些丫头有什么用!这次亏得渺姐儿见多识广,若是泽哥儿有什么不好,你们几条命都不够赔!”
绣珠只惶恐称是,连氏又道:“芳姨娘那身子,恐怕这月子还得再坐一段时日,另外老爷公事繁忙,泽哥儿满月酒便只在家里摆几桌庆祝庆祝,不必宴请宾客。”
“夫人安排便好了。”
见区云渺没有硬要为庶幼子撑腰作脸的意思,连氏很满意,又提了几句家常,忽然听到外头一阵骚动,片刻后区卿远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端起茶盏一灌而下,满脸通红,似被人气着了。
“老爷怎地这时候回来?可是外面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连氏连忙迎上去,又递了一杯茶给他。
她去握区卿远的手,想温言安抚几句,刚碰到区卿远便抽了口气,直往回缩,不小心露出手背上一道红痕来。
连氏大惊,“老爷受伤了?怎么回事?可疼着了?”语罢立刻红了眼,“在外头也不好好照顾自己,就知道叫妾心疼。”
“咳咳……算不上伤,只擦破点皮,你莫要大惊小怪。”区卿远收回手背在身后不叫她细看,见区云渺抱着小儿子站在一边,忙转移话题,“渺姐儿这个时辰怎会在夫人这儿?可遇上什么事了?”
连氏替区云渺回答道:“不过是要撵个不尽心的奶娘走,一点小事,老爷还是让妾看看您的伤,好歹擦点药。”
“奶娘?!”区卿远比连氏还要惊,不觉大声道,“撵什么撵?不用撵!”
“老爷?”连氏立刻察觉到有些不对,试探道,“秋意苑刚换的奶奶有些不妥,泽哥儿不肯好好吃奶,叫渺姐儿发现了,所以来禀了我要撵她出去,老爷说呢?”
“哦……哦!”区卿远恍然,随意挥手,“撵了吧撵了吧!”
肯定有问题。
连氏正想着等会儿该如何盘问区卿远的贴身小厮,区管家与张妈妈齐齐进门拜见,脸上表情说不出的奇怪。
两人对视一眼,由区管家开了口,“老爷,夫人,小棠苑那儿有些闹,还请两位过去看看。”
“闹?”连氏皱眉,除了她和区云渺,还有哪个人敢去和明姨娘闹?
“怎么回事?可是几位姑娘少爷有口角?”
区管家为难地看向区卿远,“是因为那个奶娘……”
区卿远又是一阵干咳,连氏双眉一挑,“今儿个是怎么回事,秋意苑有个犯事的奶娘,小棠苑又有个闹事的,老爷也是一会儿撵一会儿不撵的,看来我还非得去看看不可。”
她也不管区卿远同不同意,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和张妈妈就向外走去。
区卿远瞪了区管家一眼,大步跟上,一会儿便不见了人影,除了几个二等丫鬟,便只留区云渺和绣珠红绡面面相觑。
“姑娘方才怎地不求夫人严查?定是后院有人要害泽少爷!”绣珠牵挂的还是头一个奶娘,愤愤不平道。
“后院不过这么几个人,需要费多少功夫查呢?八成也查不到什么实证,我们自己心里清楚便好了,若是以小泽儿的名头发作,那才是把他推到风口浪尖,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区云渺淡淡道。
“芳姨娘不顶事,我又不能整天养着小泽儿,还是先低调点好。况我不明说,夫人照样会查,而且会查得更仔细些。”
“姑娘说的总有道理。”绣珠仍是意难平,“不过夫人对泽少爷也太寒酸了,最早的洗三,过些天满月酒,老爷时隔多年得子,竟如此敷衍。”
“再重视些,那就不仅仅是一个奶娘了。”区云渺点到即止,一边向外走一边道,“你们随我去小棠苑,看看那位‘奶娘’是怎么回事。”
要说谁最有可能对区承泽下手,必然是同样育有庶子的明姨娘,听闻小棠苑不太平,绣珠不由幸灾乐祸,“管她什么奶娘,反正不关泽少爷和渺姑娘您的事,叫她们闹大了惹了老爷厌弃才好。”
本着十分好奇之心,怕去晚了错过好戏,三人脚步轻快,很快就到了小棠苑外。
区卿远和连氏竟也没进门,看样子是连氏拦着区卿远,只站外头听里面响动,是明姨娘和另一个女子的对话声。
“……巧月,我们三个当年感情最好,我也知道老爷对你不一般。如今你这般境遇,又特地从京城赶过来,想来是来投奔的吧?我回头和老爷提一提,老爷定会纳了你,也全了我们的姐妹情分。”
居然是不知哪里来的狐狸精?!
连氏剜了丈夫好几眼,正要出声,却听见“啪”的一下,响亮清脆,似鞭子抽人的声响。
区云渺瞥见区卿远身子颤了颤,大概知道他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付明棠,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要脸不成?姐妹情分?呸!没得让人恶心,信不信你提一次我抽你一次!”
听着里头越说越不像话,还有上演全武行的势头,连氏指挥家丁破门而入,一眼便锁定了正一手扬鞭的艳丽妇人,大声喝道:“哪来的下人,竟敢对主子动手,都干站着做什么?还不拉下去打板子!”
那妇人凌空抽了一鞭,惊得周围仆从不敢靠近,“看你们谁敢!”
“夫人且慢,且慢。”区卿远满头大汗,拦在两个女人中间,“巧月你也把鞭子放下,快放下!”
“怎么,老爷莫不是真准备让妾唤这个粗鄙妇人为妹妹?”连氏醋意上头,阴阳怪气道,眼刀子嗖嗖嗖地向那妇人刮去。
后者亦不惧,挑衅回望,“继夫人竟和付明棠是一路人么?”
“都闭嘴!”区卿远吼了一句,余光瞟见角落里的区云渺,忙唤道,“当着孩子的面像什么话!渺姐儿快过来。”
……她其实是个乖小孩,一点也不想管大人们的事。
不小心让人发现的区云渺慢吞吞地挪到了区卿远面前,被他一把拉住,又一次被当作转移话题的道具。
区卿远一句话便将她劈得外焦里嫩:“渺姐儿,你外祖母送你奶娘来了,高兴不?”
“……”
区云渺望着眼前这个前世今生都从来未见过的妇人,感到自己的膝盖中了一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