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阳光高照。

“请问,各位是……”

一座普通的田庄上,看门的驼背老大爷正十分疑惑地观察从马车上走下来的一主三仆,他未接到信,也不曾听主子说过今天有人会拜访。

那位年长的妇人上前一步笑道:“我们是隔壁庄子的主家,老大爷你可认识他?”应着她的话,车夫取下了帽子对老大爷摇了摇,叫了一声“三叔”。

“原来是二牛的主家。”老大爷连连躬身道,“老朽失敬,不知如何称呼。”

“老丈不必多礼。那是我家姑娘,同知区卿远大人家的,”妇人介绍道,“我不过是个奶娘,直接唤我吴氏便是。”

来人正是区云渺一行。

区云渺冲老大爷颔首,吴氏又道:“我们是不久前刚置的产,眼下姑娘正在庄子上散心,今日天气好,便出门四处走动走动,听闻这儿的主家是京城定国公府,海老夫人算起来也与我们姑娘有亲,故来拜访。”

“老夫人前些日子是来过,可没住两天就走了。”老大爷一边解释,一边有些为难道,“眼下只有一位来投奔的侄少爷,怕是不方便见姑娘。”

区云渺上前一步,开口道:“老丈无须如此谨慎,我与阿宋无意间相识,听闻他有些变故方来看看,且我与他具是年幼,不至避讳太多。”

听她如此说,老大爷似安心不少,却也没立刻答应,“那请贵客稍等片刻,我去禀了白大总管。”

莫非就是那小白?区云渺正猜测着,一个有些懒洋洋的男声传入诸人耳中。

“都说了不要学那小子,我姓齐,可不姓白。”

区云渺一眼就看到了对方,无他,哪个脑子正常的会在这乡下穿一身纤尘不染的雪白长衫?

看他年纪是十四五六的模样,比“小白”显得大些,比“大总管”又显得小了。

再看五官,剑眉鹰目,器宇轩昂的,一点不像个管事、仆从,很容易叫人产生好感。只是想到委委屈屈的阿宋,区云渺决定将对这位的初始观感降到零点以下。

“这位……我还是唤你‘小白’吧,不知我可否见见阿宋?”区云渺还算客气地问道。

“小白?阿宋?”齐飞白腔调诡异地重复了一次这两个称呼,拱手对区云渺笑道,“也不知今儿个吹了什么风,竟让区姑娘主动上门拜访,区姑娘怎地也不先遣人传个信儿?若是我们少爷出门去了,岂不是不巧。”

“我家仆役已和我说了,今日并未见到阿宋出来。”

昨夜与阿宋告别时,区云渺便想好了不再花那功夫暗里探查,直接杀上门来,做一个拯救深闺少年的女郎君,齐飞白则就是那个杀千刀的反派。

眼见对方分明是有备而来,不达目的不罢休,齐飞白轻笑道:“三叔,你去把区姑娘的车安置好。区姑娘若想见少爷,跟我来吧。”

几人随齐飞白一路慢慢走着,区云渺问他:“听阿宋说,他在同你学些什么?”

“非文非武,只一些礼仪而已。”齐飞白很是谦虚地回答,一副温文尔雅的公子哥儿模样,“我只受少爷兄长之托,来陪伴少爷一段时间。”

一边的吴氏小赞了一句,“瞧白总管的模样,竟和那些读书人家的子弟也不差呢。”

“这位吴妈妈谬赞了……另外我姓齐,名飞白。”

不多时,穿过一个小院,走到了一处敞亮的堂屋前。待齐飞白引她们靠近了些,区云渺和吴氏完全被眼前画面给惊呆了——

阿宋小正太站在最中央,身体挺得笔直,下巴微抬,头上顶着个装满了水的青花瓷大碗,一动不动的。

听见周围的响声,他眼珠一转,竟看到了他以为昨日别后永不再相见的区云渺,这感觉比天降横财也差不了多少了,双目骤然发亮,身体一颤,便撒着欢儿跑过来,一把扑到她怀里,姐姐姐姐地叫着。

那被忽略的大瓷碗自然是落了地,粉身碎骨。

这还是吴氏和两个丫头第一次见阿宋,只觉得他虽有七岁了,却和区府里的泽小包子差不多,尤其是见到区云渺时的撒娇样儿,遂并不觉不妥。

齐飞白眼角抽了抽,表情莫名。

“姐姐~你是来看我的吗?”阿宋蹭够了,仰起头期待地看着她。

区云渺捏捏他的脸笑道:“我若不来,你怕是要自个儿哭了吧。”

阿宋很不好意思,他昨日回来后确实是闷在被子里偷偷掉金豆子。

区云渺最喜欢他这副羞涩的小模样,忍不住又开始上下其手,吴氏几个对她的特殊爱好早就习惯了,还是齐飞白看不过去假咳了几声,拉着一张脸对阿宋训道:“少爷不是说自己是个男子汉了么,怎可作如此女儿娇态?今日摔了这碗,按着规矩回头需加训一个时辰。”

“哦……”小正太蔫了。

见他被打击,区云渺忍不住开口:“学什么需要如此折腾?阿宋还小呢!”

吴氏亦言:“可不是,即使是练仪态礼数,也不必用这头顶物的法子,那都是教养嬷嬷用来罚不听话的丫头的。宋少爷年幼力小,别给压坏了脖子!”

难得有人帮自己说话,阿宋亦是可怜兮兮地冲齐飞白唤了一声:“小白~”

“罢罢罢!我若真把你怎么了,大少爷还不得撕了我。”齐飞白摇摇头,“区姑娘也别把我当那般心狠手辣之人,往常里教的都是些简单的,只少爷实在缺乏耐性,少不得要罚上几次。”

区云渺闻言不由想到昨日阿宋的大胆行为,点点头表示赞同,又道:“既然现在已罚过了,也叫他松快松快。”

齐非白颔首,“停一天课倒也无妨。”

对于区云渺给他争取的福利,阿宋却没有立刻领情,反而对二人道:“不用给我放假。还有、我想姐姐在一边陪我,看我上课好吗?”

想到往日里都是阿宋陪她,区云渺欣然答应。

齐飞白头一次见到如此好学的阿宋,自是没有不允的。

二人对视一眼,冲阿宋齐齐点头。

接下来一个半时辰,区云渺完完整整地旁观了一堂可以概括为“翩翩公子是怎样练成的”,或是“软萌正太是怎样消失的”的礼仪课。

走路、行礼、吃饭、喝水……随便一件事都有一套独立的动作,叫区云渺这个活了两世的人都有些惊叹。

“宋家,听说也是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吴氏在她耳边小声道,“只不过前朝那会儿就已经有些没落了,太/祖起义时也未能站队成功,遂越发颓败,如今只还剩个名头在。且皇室不喜世家久矣,若不是当时联姻定国公府,恐怕宋家早就不在了。”

区家发迹是从区相开始的,权倾三朝的相爷原也只是个普通书香世家的子弟,远称不上底蕴。

皇室就更不用说了,在世家眼里就是个暴发户。

区云渺上辈子也见过不少世家公子贵女,虽大部分与她这样的新兴家族教养出来的无甚差别,甚至有的只妄尊自大实则堕落不堪,但总有那么一两个芝兰玉树,叫人知道所谓的传承,到底有他的独到之处。

可以看出阿宋的动作还相当稚嫩,且这次是因着区云渺在,特意展示了多些,平常光是个简单的站就要练上许久。

吴氏又道:“不过也奇怪,宋少爷这可是专习礼仪不重文武,岂不是本末倒置?”

空有外壳没有内涵的,不就是草包么。

区云渺想了想道:“我亦不解,不过看他所学甚是精细,那齐飞白想来也是世家出身,又是阿宋兄长寻来的,应与阿宋无碍,我与他不过初相识,眼下不必担心他让人奴大欺主了,旁的再看看吧。”

那厢齐飞白又为阿宋纠正了一个动作,见区云渺托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走过来与她笑道:“只是些小技艺,让区姑娘见笑了。”

方才不过一会儿功夫,区云渺对齐飞白来历多方揣测,又见他为人亲和,毫无傲气,心里大有改观。

她不确定齐飞白是否知道昨晚之事,装作不经意试探道:“听阿宋说,白管家你对他管得很严,不喜他出门,是怕他在外头结识乱七八糟的人么?”

她眼底带着一丝委屈,好像在说“难道你认为我是乱七八糟的人”。

区云渺容颜精致秀美,眼下虽未长开,做出这副模样反倒更显楚楚可怜,叫不过是个少年的齐飞白红了脸,干咳几声道:“区姑娘不必多想,只少爷这几日老是偷跑,也不愿说是去哪儿,我方才训了他几句。”

“那我便放心了。”区云渺展颜。

二人相谈甚欢,区云渺发觉齐飞白在才学上亦是不差,聊着聊着竟有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的势头。

那边一直关注着区云渺的阿宋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大步走过来,连声唤她,吸引她的注意力,“姐姐!姐姐!你看我,你看我这个怎么样!”

等区云渺的目光重新转到自己身上,阿宋满意了,左右踱了几步,停下,眼神稍斜,带着些许说不清的意味,嘴角微勾。

区云渺琢磨了半晌,才明白阿宋这是给她展现如何完成一个世家公子不同于凡夫俗子的闪亮登场。

简单来说,就是装装装!

若真遇上这么个自以为是的人,区云渺定然只有厌恶的,但此时由阿宋做来,说不出的滑稽可爱,叫区云渺也起了搀和一脚的玩笑心思。

她沉吟片刻,摩挲着下巴道:“还是差那么点啊……”

区云渺站起身来,“也罢,今日我就教你我区家的不传之秘!”

在阿宋期待和齐飞白好奇的目光中,区云渺来到小正太身边,直接上手袭胸。

阿宋:“……”这么多人在呢好羞涩!

区云渺轻拍了一下,“脸红什么,叫你挺胸!”

“哦!”挺胸!

“收腹,收臀!”区云渺好歹还有些羞耻心,没有冒犯嫩臀,“抬下巴……哎哎,别太高了,下来点,对,就这样!”

四十五度角摆正。

“左手收到背后去,”区云渺又去拉小手,“右手放在肚子上,别挺出来,收回去。”

虽然很难过但是姐姐高兴要坚持!

阿宋不断对自己说,脸又红了,这次是憋气憋的。

“然后看你家小白。”

齐飞白此时坐在一把极矮的小凳上,以阿宋的身高正好微微俯视。

他惊讶地发现,区云渺这种极死板的姿势指导,比他生动的课程效果好多了,至少阿宋的小身板头一次挺得这么直。

“不要笑,保持你的嘴型就好了,稍微抿一抿,有点不耐烦,就像你知道小白又要叫你回家吃饭的时候。”

阿宋照做,表情立刻变了,齐飞白在一边无言以对。

区云渺满意地审视了眼前这个酷炫中带着邪魅,冷艳里不失高贵的造型,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便坐回了原位。

然后几人就看见原本还萌萌哒的阿宋重新摆了一边区云渺方才教的姿势,睨了齐飞白一眼,用一种蔑视一切、嘲讽一切的口吻,淡淡地来了一句。

“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

区云渺竖起拇指:“棒!”

齐飞白、吴氏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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