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区云渺登上太后之位时不过三十过半,加上她善于保养,正是一个女人风韵最盛之时。

她想着那负心夫君终究是没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自己也没必要在他去后立贞节牌坊。

养子尚幼,她垂帘听政,亲身上阵掌控朝局,这来往之间,就不小心和朝中的某位四十一枝花的鳏夫勾搭上了。

彼时那人还只是个户部侍郎,有野心有才干,只少些背景,搭上了太后娘娘这条线,短短五年便一路高升入阁拜相。

两人的关系是中年丧偶互相慰藉的男女,更是朝堂后宫强强联手的合作伙伴,闲暇之时偶尔干柴烈火,也别有一番趣味。

至于谈感情?那也太伤政治了。

哦对了,那人单名一个睿,姓何。

区云渺足足愣了一盏茶时间,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头几位大人和即将开始的龙舟赛上,无人发现她的异常。

调整好表情,她微蹙着眉注视着沈睿的背影。

上辈子她因和父亲继母关系不佳,未曾出门参加过这次端午盛会,也不曾认识沈大人沈夫人,隐约只记得就是这一两年的光景,沈家犯了件大事,罢官、抄家、流放……沈夫人刚提起过自己娘家姓何。

定是这人没差了。

区云渺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在还未及笄前就与前世情人相见,重生一次,果然处处皆有意外。

鼓声阵阵如雷,一排皮肤黝黑、上身仅着大红背心、扎着汗巾的汉子们各举着一杆彩旗左右挥动,苏州河上十条龙舟并头驶入台前不远的起点,水手们铿锵有力的号子、观众们此起彼伏的喝彩欢呼响彻这片天地,几乎要将血液也点燃了。

看台上男人男孩儿们越凑越前,逐渐和后头女眷们拉开距离,留下不小的空间供夫人姑娘们说私房话,嗡嗡一片如虫鸣般,其间被提起最多的还是沈睿和区家兄弟。

沈夫人与连氏聊着育儿经,眼角余光一直在观察区府的女孩儿们。

三个姑娘在初时见礼之后便安安静静地立在一边,只能从面上情态窥得一二分心思。

最大的和最小的皆是庶女,一个俏脸含春,一个羞涩怯懦,都能看出几分紧张来,只在中间的区云渺,从头到尾平平淡淡的,单这份气度就让人高看一眼。

只是想到夫君总与自己提起的事,沈夫人眼光一转,突然开口问道:“渺姑娘可是在看我那儿子?觉着如何?”

“方才离得远了些,未曾看清,沈家兄长与夫人有五六分相似,不用看也知是清隽俊逸如竹般的人物。先前听父亲提过,才学也是上佳,更让人佩服的是小小年纪四处游学,所见所闻甚广,不像大多学子整日只知埋头苦读,文章虽好,日后干起实事来总少了几分见识。且令公子稳重念家,不如我那洵弟调皮大胆,才捡了个漏来。”

区云渺面带微笑,语气真诚极了,让沈夫人听得神清气爽,连连点头。

可不就是这个理?那区家次子还算有些名堂,抢了她儿子案首的庶长子不过是注重表面功夫的沽名钓誉之辈,不值一提。

沈夫人稍转过头,与区云渺四目相对,定定地看了她数息时间,后者眼含天真坦然无惧,想来是自幼长在京城,见过世面,且年龄尚小,情窦未开,比那些惦记着她心肝的要顺眼多了。

心中有了底,沈夫人笑得比先前和蔼些,“你们在这陪我们可是无趣?老爷早遣人在楼上安排了个临江的包厢,备有瓜果小食,你们先过去赏景说话,若是乏了也可歇一会儿,我们半个时辰后便来一起用膳。”

说着便指派了身边的丫鬟给她们带路,五位姑娘给各自母亲行过礼后缓步离开。

一路上虽然没有了长辈在,气氛仍然稍显古怪,区云渺发现沈家两姐妹似乎不太喜欢她们。

因着嫡庶?那对她有敌意又为何?

小女孩儿的心思有时候连她这个老妖怪也琢磨不透。还有那位精明挑剔的沈夫人,区云渺心中叹息。

姘/头你还是上辈子孤家寡人的比较可爱。

就这么沉默着进了包厢,隔绝了外头的喧闹声更显尴尬。

区云渺带着区淑清挑了个靠窗的位子,拈了几颗瓜子在手中,凭栏望去,发现果然比下头家眷席位看得清楚,便拉着庶妹兴致勃勃地观起赛来。

沈家姐妹对视一眼,在区云渺对面坐下,泾渭分明。

只剩区淑浈一个孤零零站在包厢正中。

她半低着头,眼里满是不甘。

她起先有多么庆幸区承江考得案首,现在便有多么难堪。

今天起全苏州府都会认为她兄弟借着区卿远的名头占了沈睿的位子,名声有碍,父亲那儿回去后定少不了一顿训斥。

要是有人借此发挥,恐怕连区卿远都会受影响。

更何况只是惊鸿一瞥,沈睿的面貌气度已叫她芳心微乱,她那位庶子兄弟哪里比得上呢?

再抬起脸来,区淑浈嘴角已扬起亲和的笑,主动走到沈家姐妹那边,略一屈膝道:“我唤淑浈,今年十二,不知姐姐与妹妹如何称呼?”

小的那个见是她,轻哼一声撇开头,年长些的虽对区淑浈观感欠佳,仍起身回礼:“我单名一个睇字,虚长妹妹两岁,这是睋儿,上月过了刚满七岁,失礼之处妹妹见谅。”

“原来是睇姐姐和睋妹妹,你们唤我淑浈或浈姐儿便是。”区淑浈立刻顺杆子爬,亲热地拉住沈睇的手。

“也不怪睋妹妹如此,我也是今日才知我弟弟他竟仰仗父亲,如此胜之不武,我这个做姐姐的还高兴了好些天,现在想来真是羞愧难当,回去父亲定会重重说他。况县试简单,难显沈公子的才学,待到以后府试、院试,才要大放光彩呢!你们若还不高兴,尽管骂我几句,我回去说他!”

“可小三元已经没了。”沈睋嘟囔了一句,到底还是搭理了区淑浈。

区淑浈如此伏低做小甚至自污,哄两个小孩足矣。

况背后说几句,区承江的案首也不会飞了,讨好了沈家姐妹,她和姨娘的念想才有望。

“仰仗父亲,胜之不武?”区云渺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不知浈姑娘的意思,是父亲徇私,还是江少爷舞弊呢?”

这次区承江赢得确实不够光彩,但这么直白说出来,还是出亲姐姐区淑浈的口,要是让沈家姐妹传出去,区府这盆脏水才是要被泼实了。

“我,我哪有,你少污蔑我!”区淑浈涨红了脸急声反驳。

“二姑娘何必如此断章取义?”沈睇回握住区淑浈,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仿佛是让区淑浈加入己方阵营,接过区云渺的话,“此事父亲与区大人自有论断,我们不过是闺阁少女,还是少说几句为好。”

“我们虽是官员内眷,也是芸芸百姓,自然当以朝廷公布榜文为准。”区云渺换了个姿势,斜靠在区淑清身上,“另外,请唤我渺姑娘,二姑娘……呵。”

“渺姑娘……”沈睇轻声重复一句,立刻明了其中所含之意,意有所指道,“原配嫡女果真是贵重些,不说浈妹妹与那位妹妹,想来即使是连夫人所出之女,渺姑娘也不愿为伍吧?”

区云渺几乎要被逗笑了,沈家那位前头夫人留下的嫡女似乎不讨沈夫人母女喜欢,所以因为她是原配嫡出就一起看不顺眼?

好久没听过这么幼稚可爱的理由,她懒得反驳辩解,更不想费心改变她们的看法。

她眯起眼睛,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一眼便瞧见了站在最前头的沈睿,轻晃着头啧啧叹息。

见她似被说中心虚,不再出言扫兴,沈睇颇为得意,拉着区淑浈低头小声说话。沈睋见姐姐如此也收敛了脾气,偶尔插几句童言。

她们本想招呼区淑清也一起过去,被区淑清结结巴巴地推辞了,看她一副被区云渺拿捏的狗腿样,沈家姐妹心中嘲笑几句,不再理会。

待龙舟赛罢,沈明修与区卿远携夫人儿子出现在包厢里时,看到的就是这“姐妹交心,其乐融融”的画面。

“见过父亲,母亲。”女孩们起身见礼,伙计仆从随后鱼贯而入,很快就摆好一桌宴席,还有上好的美酒与鲜果汁。

沈明修挥手,两家人一一入座。

“今日难得齐聚一堂,也算为我们两家子侄小小庆贺一番,”沈明修举杯,“六月府试在即,你们三个可不能自满,有所懈怠。”

“遵父亲教诲。”“谢伯父教诲。”

沈睿三人起身,齐声应道,与沈明修饮下开宴第一杯酒。

区卿远也给自己斟上一满杯,对沈明修道:“睿贤侄和江儿此次县试之争,我,我先自罚三杯。”

“这是什么话,你罚可以,只不过喝完这三杯,谁也别再提这事儿了!”沈明修拦了他一下,“若他们自个儿有心,府试、院试大可各凭本事争去,只别伤及感情。你我有同窗之谊,他们也当亲如兄弟才是。”

少年们又一次起身应是,区卿远干干脆脆干了三杯,区承江也趁此举杯作赔罪状,见沈睿笑着饮下,面上毫无异色,他和区淑浈皆是长出口气。

提起这事多少尴尬,沈夫人开口转移话题道:“方才刚结束那会儿,听见老爷大笑,什么事如此开怀,不如说与我们听听?”

“哈哈!是要说,要说!”沈明修又干了一杯,兴致极高,指着区卿远笑,“我和仲严打赌哪支队伍能拔得头筹,他不仅输了,押的还是倒数第一,可不是惨败?仲严呐,愿赌服输,在夫人儿女面前,可不许耍赖!”

“说罢,你又看上什么了?”区卿远无奈,“清河居士的秋猎图?还是庄老先生的亲笔手札?”

“非也非也,”沈明修抚了抚下巴的短须,笑得有些奸诈,“乃你家的另一样宝物。”

区卿远没好气道:“干脆些,也让我输个明白。”

“你看我这儿子如何?”沈明修才说了半句,诸人立刻猜到接下来他要说什么。

区云渺目光四下一扫,见沈睿脸双耳微红,沈夫人淡淡地笑着,应早就知晓自家夫君的打算,沈家姐妹嘴角微动,拿着帕子擦了擦。

而区府这边,连氏眼中隐有不愿,区淑浈先是双眼放光,又意识到什么,转头看了区云渺一眼,区淑清则是一脸茫然。

至于区云渺自己,上辈子和这人可是实打实的姘/头关系,还羞涩什么?

果不其然,沈明修在区云渺看似懵懂实则无趣的目光中接道:“把你家女儿许了我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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