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区云渺得到消息的次日,连氏便派人对东厢房进行修整,并将沈家姐妹不日将与五位姑娘一同进学之事告知,端午过后还没安静几天,沈府、沈睿、沈家姐妹再次成为了区家上下的热议话题。

不管区云渺她们心中欢迎与否,三日后,载着沈府姑娘并几位仆从的马车驶入了区家院内。

再见于课堂上,沈睇和沈睋仍然是上次那副不甚热情的模样,区云渺不想自讨没趣,只淡淡问候了一句。

见她如此,区淑清和最好奇的区淑沅也只跟在她身后,不贸然上前,好在区淑浈满怀热忱,左右逢源,才让气氛不至于尴尬。

比起已经是旧识的两姐妹,区云渺更关心的,还是与她们同来,却一直站在沈睇身侧未发一言的女孩。

沈家几个孩子,沈睿十三,沈睇长他一岁,沈睋七岁,听闻沈夫人膝下还有一三岁幼女沈盼。

这位身量高挑,眉眼间凝着一股抑郁之色,不似豆蔻少女,应是已及笄了。

一个名字同时出现在区云渺与区淑浈的脑海之中——沈明修原配所出嫡长女,沈眉。

这会儿长辈不在,柳先生也还未出现,连氏身边的张妈妈引了路便走了,只有姑娘们和各自的贴身丫鬟在场,无拘无束的,又是一场戏开锣。

区淑浈早就打定主意要抱紧沈睇姐妹大腿,对沈眉的态度可想而知,便见这屋里唯一热络的主人家像是完全没见着沈眉这个人,明明白白地将她给孤立开来。

无人搭理自己,沈眉本就苦着的眉眼越发哀怨凄婉,目光在区家姐妹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区云渺身上,双眸微闪,咬了咬唇,向她走来。

“这位可是云渺妹妹?”沈眉走近,发现区云渺比自己足足矮了两个头还不止,又想到她竟由着一个庶出之女出风头摆架子,眉心更紧,勉强扯起嘴角,“我单名一个眉字,乃父亲原——”

“原来是眉姐姐,”区云渺瞧她骄傲自持的模样就知道沈眉要扯什么原配继室嫡长,头疼地打断了她,“眉姐姐远道而来辛苦,先坐下喝口茶水吧!”

“橙纱,让人送些茶水瓜果来,顺便去看看柳先生到了没,”区云渺又把身后两个小的扯出来,“还不快叫人!”

总之别让她一个人顶着这缺心眼儿的姑娘。

“眉姐姐好!”两小一个软一个甜,比沈睇沈睋讨喜不知多少倍,沈眉却只略颔首,下巴又抬高了些,区淑沅脖子伸得和小鸡似的,也只能勉强看到个鼻尖,知道自己似乎是被人瞧不起了,努努小嘴,钻回区云渺怀里扯她袖子。

见区淑清区淑沅很“识相”地退回原地,没有和自己再纠缠,沈眉才又拿了正眼看区云渺,“云渺妹妹……”

“柳先生来了!”眼尖的区淑沅突然叫道。

这声在满屋絮语中颇有惊雷之感,一时沉默,小圆妞后知后觉自个儿欢快过头了,小胖爪子忙捂住嘴巴,一脸无辜地看着众人。

见柳先生的身影已出现在视线中,姑娘们按捺住再聊的心思,各自入座。

沈眉不满地瞥了一眼区淑沅,冷不丁地上前一步,拉住区云渺的手,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放课后我有要事相商,还请云渺妹妹留步片刻。”

初见便有要事?区云渺一时猜不出来,心中好奇,便应了她。

柳先生进了屋,见新来的三位学生已到齐,粗看去没发现什么不妥,点了点头,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又照例勉励训诫几句,便开始今日的课程。

客为先,沈眉坐在区云渺前头,高挑的身材也让她享受了一把被“保护”的待遇,也更方便她观察。

今日习琴,许是头一次一起上课,姑娘们都规规矩矩地安静听讲练习。

沈眉和沈睇年纪稍长,基础自然好上不少,并没有什么特意出头的举动,唯一能看出些端倪的,大概是小团体间越来越分明的那条楚河汉界——加上沈家姐妹三人后,正好四对四平。

在区云渺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中,一个时辰一晃而过,柳先生根据每人的进度分别布置了功课便离开了,又有西院来人说连氏今日要好好招待沈家姐妹,正在摆宴,让姑娘们休息一刻钟再去。

这话正如了不少人的意,区淑浈主动请缨带沈睇沈睋两姐妹在区府四处逛逛,区淑沂和沈睋虽被娇宠得任性些,对自家胞姐还算听话,两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相处融洽,手牵着手,一蹦一跳地跟在姐姐后头出去了。

“……哼!竟与庶女为伍。”沈眉望着四人的背影不屑,丝毫不顾还有一个区淑清在。

基本摸透她性情的区云渺无奈揉着额角,对身后的几个丫头吩咐道:“你们先带清姑娘和沅姑娘去西院夫人那里,她们年纪小不经饿,早些过去,沈家姐姐这里我来招待。”

“是。”

小圆妞原本还不乐意,被捏了几把脸就老实了,眼泪汪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只一会儿的功夫,宽敞的屋子里只余下区云渺和沈眉,还有橙纱与一个沈府的丫鬟,顿显冷清不少。

“可算是清净了。”沈眉斜靠在椅背上,一手抚额,嘴里抱怨,“这些个庶女、继室女可真是不自量力,不知本分,竟如此怠慢无视我们,果真是随了她们的娘……”

区云渺面色淡淡,不见先前笑意,拿了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剥着,十分称职地扮演着一个倾听者的角色。

她看出沈眉憋着这些话好久了,好不容易见着个与自己“同病相怜”“感同身受”的人,刚才被她和柳先生堵了回去,现在自然要说个痛快。

区云渺也由着她说,至少现在没有旁人,总比叫她不分场合乱发泄,连累她也分担仇恨好些。

至于沈眉所希望得到的赞同附和,很抱歉,渺姑娘不是自怨自艾的同款配置。

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除了小棠苑那几个,洵腹黑、小圆妞、泽包子、清软妹对她来说都是进可帮手退可卖萌的称职小弟小妹,没什好苦大仇深的。

当然她也不会明说她后台有多硬、目前人缘有多好来反驳沈眉。

嗯,她真是善良。

“……前些日子端午,我明明好好儿的,那位却非说我身体有恙,不宜出门。就连这回听柳先生授课一事,本也没我的份,还是我去求了父亲,方才压着她允了。”

沈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发现自个儿带来的那个丫鬟脸色难看,正拼命给她使眼色。

“自从她生了儿子,眼中哪里还有我呢?我去年及笄,却仍然未曾议亲,父亲公务繁忙,又是不懂后院琐碎的男人,恐怕也把我给忘了。她这是想把我关在深宅之中,不给我活路啊!”

言语至此,沈眉早把那所谓的要事抛诸脑后,伏在案桌上嘤嘤低泣起来。

区云渺:“……”

若她真是十岁小姑娘,早就不耐烦地掀桌走人了。

沈夫人那般傲气,膝下又有三个女儿,好好教养都来不及,哪有那么空分心折腾沈眉?沈眉又不似区云渺有丰厚的家底,算计她沈夫人又有什么好处?

况既然都知道自己及笄该考虑终身大事了,目前唯一的反抗之举竟然只是要求和她们这群小丫头片子在一起上课?

什么脑子这是!

现在她只当听了一出狗血大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托着下巴看沈眉在那儿抒情,她怕自己一开口忍不住毒舌喷她一脸,遂转头问那一脸愤懑之色的丫鬟:“你可知你家姑娘与我究竟有何事要说?”

那丫头屈膝施礼,说出的话让区云渺大吃一惊:“回渺姑娘,我并非眉姑娘的丫鬟,而是大少爷的侍女。”

大少爷?沈睿?!

“哦,我想起来了。”沈眉拿帕子擦了擦脸道,“是我那弟弟,有信要给云渺妹妹。”

沈睿有信给她?还是通过沈眉?

区云渺有些搞不懂旧情人年轻时候的想法了。

沈眉从怀中摸出一纸花笺,眼角泪渍未干,竟又微笑起来,那笑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喏,这不就是,我还从未见他如此惦记一个姑娘呢。”

此时她言语间已然是一个替自家弟弟发愁的长姐,对比方才的怨气四溢,判若两人。

她把信笺往前递了递,却未见区云渺有动作,仍然歪着头看她,又笑道,“怎么不接,可是害羞了不成?”

“唔,我将将十岁,哪懂那些风月之事,男女之情,又有什么好害羞的。”

区云渺明明白白在脸上写着“我知道得比你多得多”,再次转向那丫鬟,冲她招手,“我有几件事想问你。”

丫鬟上前一步,满面疑惑。

“这信真是沈睿兄长给我的?”

“是。”

“他原本可是想托睇姑娘转交?”

“……是。”

“我猜睇姑娘不愿,却不知怎地被眉姐姐知道了,主动请缨?”

那丫头眼中藏不住惊讶,“姑娘怎地知道?”

区云渺甜甜一笑,“眉姐姐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热心人儿,竟愿冒着被沈伯母责罚的风险当这信使。以眉姐姐为人,这事必不会叫不相干的人知晓,沈家哥哥投桃报李,日后定然会在伯父伯母前多为姐姐美言撑腰。”

“哪、哪是你说的那样,”沈眉揪着帕子,强笑道,“我只是看他那样子可怜,遂帮一把,也是为了帮云渺妹妹你——”

“帮我?”区云渺煞有介事地点头,“确实,我长在深闺,难得结识沈家哥哥如此优秀的少年,确实得抓住机会。只是没有媒妁之言、三书六聘,我一个小姑娘和外男私相授受,真是好大一个把柄。”

她见沈眉脸色不好看,又道:“我当然信得过眉姐姐,只是日后若姻缘天定,真嫁得沈家哥哥,眉姐姐若要我做什么事,我怕是不好拒绝呢。”

听区云渺说到这,又见沈眉面露心虚恼怒之色,那沈家丫头已是满眼冒火,想来回去定要一一与沈睿分说。

橙纱亦是皱眉看着二人。

“你……小小年纪,心思竟这般、这般阴暗不堪!”沈眉有些脱力,重新坐回椅子上。

“若真是阴暗,我怎会与眉姐姐说这些。”区云渺无辜地一摊手,“眉姐姐真的明白,相府,开国公府,还有太后娘娘,意味着什么吗?而我——”

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又是什么样的人,眉姐姐知道吗?”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区云渺拍拍衣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两人的高度与气势与初时完全对调过来。

“眉姐姐,看在你我同样自幼丧母的份上,我只劝你一句话。”

“路,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走出来的。某些事情,说得太多便过了。”区云渺调皮地眨了眨眼,“当然了,眉姐姐也未必不懂,比如方才我所言之事,就很好。”

“只不过下次,柿子还是要认准软的捏才是。”

“对了!”行至门前,区云渺想到什么,让橙纱把那花笺接过来,她手指抚过与记忆中相比稍显稚嫩的笔迹,回头冲沈眉笑道,“以后,也拜托眉姐姐继续做这鸿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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