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那日沈眉回去后与沈睿又有一番怎样的交锋,加之区云渺似是而非的威胁,她安安静静地当起了两人的传信之人。
前太后娘娘与前旧情人今生的首次合作,默契且愉快地达成。
那跟着沈眉的丫头名唤兰儿,是沈睿游学时救下的一个孤女,对他很是忠心,被沈睿瞒着沈夫人安插到沈眉身边,明面上是来区府时带的陪读,实际上也是对沈眉的监视。
一直视他为洪水猛兽的人突然示好,沈睿没那么傻白甜,第一封内里一片空白的信笺就是试探。
区云渺对兰儿的观感并没比对沈眉要好多少,并不因为她是沈睿心腹就多信赖些,倒是看她们互相依存又互相提防,你来我往,颇觉有趣。
双方牵制,她和沈睿的通信也更安全。
沈家姐妹每两日来上一次课,每次皆有信来,偶尔还夹带着些不起眼的小礼物,小半个月就堆满了一个木匣子。
起初还只是毫无暧昧的问候之语,到逐渐探讨诗文,再到谈论世情,区云渺凭借着前世多年相处对沈睿的了解,一点点抛出裹着糖衣的鱼饵,将他时紧时松地扯着。
短短一月不到,沈睿对区云渺虽不至情根深种,却也是一腔少年情怀。
在他看来,区云渺出身名门,面容娇美,端庄大气,更重要的是,在他所认识的人当中,无论男女老少,竟找不出一个人比区云渺更加懂他。
于是乎,好奇更甚,思慕更甚,对父亲这桩安排再无排斥,学业上也投入十三分精力,誓要在之后的府试、院试上考出个头名来。
他还没忘记,在旁人眼中,自己是配不上她的。
区云渺这边,除了守口如瓶的橙纱,吴氏对两人的鸿雁传书亦没有错过一点细节。
看到后面,她有些搞不明白区云渺的意图,某日午间闲暇,见区云渺又翻出沈睿来信阅看,忍不住道:“姑娘对这位沈公子竟是认真的不成?”
她以为区云渺早就成精了,没想到做起事来也如怀春少女一般,可朝夕相处,吴氏知道她实际上并不是表现出的那样。
听她这样问,区云渺很是讶异地挑眉:“莫非奶娘以为我在玩闹?”
她将信笺一一整理收纳妥当,一脸正色:“当然是认真的,既然眼前有个不错的人选,早些打交道,略施手段让他倾慕于我有何不妥?有奶娘你看着,我又不是那不知分寸之人,即使日后不成,也不会与闺誉有碍。”
吴氏越发犹疑,“可这沈公子,现在虽有些才名,毕竟还年少,日后成就难以预断,不说江南,京中那么多书香世家、侯府将门,老夫人早就帮姑娘留心适龄公子了,那些知根知底的,怕不是沈公子可比。”
“奶娘,我说过了,我可不想嫁个位高权重,整日忙于仕途的人。低一些,也方便叫祖母、外祖母给撑腰不是?”
听区云渺说得头头是道,全是些衡量利弊的冷静之言,吴氏伸手轻戳了下她的脑门,调侃道:“那我再问姑娘,你对他,可有一点男女之情在?别拿那套年纪小不懂的说法来糊弄我!”
“奶娘~吴姨~”区云渺抱着她的腰撒娇,想把这个话题含糊过去,却见吴氏面上调笑,眼底是满满的关怀担忧,心中一暖,放松身体靠在她的怀中。
“我对他自然有几分真心在,我不愿、也没那么大能耐去做玩弄他人感情之事。”
而那种最为纯粹的爱恋,于她来说,似乎比前世还要久远些,太难了。
“不论如何,都还早着呢!”撒够了娇,区云渺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双眼微眯,“就算他真被我钓上了岸,这鱼饵里装的是蜜糖,还是涂着砒/霜带着倒刺的鱼钩,现在连我也不晓得。”
“就你鬼主意多。”吴氏笑骂了她一句,不着痕迹低叹着,见她又成了那副万事皆无趣的任性模样,从怀中再掏出一封信来。
那信纸上没有素雅精致的花边,纸也不是上好的熟宣,边缘还能瞧见被写信人大意沾上的点点墨迹,从吴氏指缝中露出的字迹笔画更是软趴趴如同狗爬,区云渺却双眼一亮,迫不及待地接过来,一边开心道:“阿宋又来信了!”
庄上一别,转眼便是一月有余,区卿远和连氏最近盯得紧,又是上课,又是沈家沈睿沈眉,区云渺只能在家乖乖当大家闺秀,心里却从未忘记过这位小伙伴,偶尔遇上什么烦躁之事,忆起乡下共度的那段日子,想到阿宋,心里便会畅快许多。
她一度还想过阿宋人小忘性大,长久不见她便会将她给忘了,只是这一封接一封、比沈睿勤快不知多少的信,告诉区云渺,这小傻子不仅没忘了她,反倒像是认定了她这个姐姐。
呵,他可不就是个比谁都甜的小傻子么?
即使字迹丑陋,多有错误,还夹杂着写意画作,更别谈什么共同语言,阿宋的信仍然被区云渺小心收着。
每每读来,就仿佛看见那虎头虎脑、纯白如纸的孩子笑嘻嘻地站在眼前,全心全意地信赖着她,同她炫耀,与她倾诉,对她撒娇。
——姐姐,我也想像你一样和秋老头学东西,可他不肯收我,嫌我笨。不过他说可以教我怎么熬药,这样就可以啦!下次姐姐来我就给你亲自熬,秋老头说那样药效会更好呢!
——姐姐,我最近学了好多字,小白开始教我念诗了,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还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还有很多很多。小白说姐姐你会喜欢这些的,姐姐真的会喜欢吗?
——姐姐,你好久没来了,虽然有收到礼物,但我还是很想见姐姐,很想很想很想!我明天起床会不会看见姐姐呢?
……
“还是他好,无忧无虑的。”区云渺读完信,摇头失笑。“竟也把我带得傻了。”
“那是宋少爷乖巧,懂得报喜不报忧,想叫姑娘你高兴。”吴氏接过话道,“哪儿真那么容易呢,姑娘可还记得宋少爷被他兄长送到乡下为的是什么?听说学起功课礼仪来,比我们府上的少爷们还要用功,可碍于病症,所学所得不足常人三分。他习武虽有天分,但难免磕磕碰碰的,乡下没有锦衣玉食,又少丫鬟仆役,恐怕得吃不少苦头。”
闻言区云渺敛了笑,起身在床头后又取出个匣子来,里面同样一沓信纸。
她从最底下抽出一张,与今日收到的并排放在一处,一个是道士画符,一个已能轻易辨认字形,“短短时日,竟是进步了这么多,也不知下了多少功夫。”
而她本为局外之人,如今正有意地、也被动地加入到他的成长轨迹中。
区云渺将书信放回,按照顺序排列好,确认数量无误,方才压上镇纸,阖上盖子归回原位。
见她如此小心翼翼,吴氏忍笑为沈睿抱不平:“我看宋少爷才是与姑娘鸿雁传情的那个,瞧姑娘这宝贝的!”
“奶娘又胡说了,阿宋怎能与旁人相比?唔,过几日去一趟庄子,散个心,让秋老头再诊诊脉。”区云渺嘴硬了一会儿,还是自言自语道,“也去看看那小可怜儿!”
府试日近,区府上上下下都盯着两位少爷,恨不得自个儿能替他们悬梁刺股挑灯夜战,对姑娘们的看管松了不少,加上区云渺最近委实安分守己,她的外出申请很快就被区卿远审核通过。
庄子不远,却也说不上有多近,难得有机会,区云渺准备小住一阵,天气渐热,此行正好避避暑。
故而与连氏报备好,又向柳先生告假,三日后一大早,区云渺包袱款款地出了门。
因着并不赶时间,区云渺特意吩咐车夫转了一小圈,顺道买了些自己和阿宋爱吃的零嘴儿,还去给阿宋和齐飞白各挑了两件夏衫,又购置了些笔墨纸砚,书籍字帖。
这回她没有先派人报信,只要设想届时阿宋见到她会如何目瞪口呆、手舞足蹈,区云渺就忍不住嘴角上翘。
她正心里美着,车帘被一只手撩开,橙纱猫着身子进来,车内不甚明亮的光线足以让区云渺看清她脸上凝重的表情。
“姑娘,方才买纸笔时,奴婢听到个事儿。”橙纱俯下身子,压低声音道,“有人在卖府试考题。”
区云渺打了个激灵,直起身子,“卖考题,真的?”
“其实早些日子奴婢便得了些只言片语,可无凭无据的,想着探查确认之后再告诉姑娘。”橙纱向来镇定稳重,如此神色只能说明她已经查到了什么,“就在东街区的四口胡同里。近几日那儿人来人往的,有大半都是参考学子。”
皱眉思索片刻,区云渺道:“我们过去看看。”
“是。”
马车一路摇晃到了胡同口,果真是热闹非凡,区云渺掀开窗帘粗粗一瞟,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奶娘,这些东西派人送到庄子上,至于我们,”区云渺手指抚过腰间的鞭子,眯起双眼,对同样脸色难看的吴氏道,“打道回府!”
她想起来了,三个月后,当今正帝南巡,爆出江南科考舞弊大案,官场震动,牵连甚广,沈家不过是其中之一。
而刚才一眼,她在人群中看见了区承江的贴身书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