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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日长，太阳挂在西头，久久舍不得落下，区云渺躺在窗边的贵妃椅上，手中的书翻到一半，在这页上已停留了一刻钟有余。

院外传来阵阵喧闹声，原本陪着区云渺一起发呆的红绡双眼一亮，三步并作两步溜了出去，片刻后又兴冲冲地跑回来，大声道：“姑娘，姑娘！前头不知发生了什么，老爷大怒，要请家法呢！大家都都在看热闹，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你去看看……”区云渺放下书卷，“算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哎！”红绡长长地应了声，一脸催促期待。

心中挂念着自己的计划，区云渺一路疾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区卿远的院子。

书房外主子下人围了满满一圈，喝骂声、劝解声、求饶声，还有旁观者嗡嗡的讨论声交杂在一起，让人无法分辨发生了何事。

人墙看得专注，连唤了三四声也没发现区云渺来了，最后还靠红绡发威，左推右搡，让区云渺进到了最里头。

但见门外空地中央支起一条长凳，区承江趴在上头，衣衫发髻散乱，看不清表情，身体随着不停落下的板子抽动着。

区卿远面容铁青，连氏在一边拉着他的手臂，嘴里说着些半假半真的劝说之语。明姨娘和区淑浈一左一右跪在他面前，似对区承江的痛苦感同身受，泪眼婆娑，好不可怜。

“老爷，江儿年幼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计较！”明姨娘跪行几步上前，抱住区卿远的一条腿哭求，“先饶了他这次吧！过几天他还得考试呢！”

“考试？他还有脸去考试？！哼！”区卿远重重一挥手，“给我打！”

家丁得了命令，不敢再手下留情，区承江的痛呼骤然加大，又逐渐轻了下去。

“老爷！”“父亲！”

区卿远见区承江面无血色，几近晕厥，才冷哼一声，那看着就叫人心颤的厚重板子总算停了下来。

区承江不停低吟着，身体侧翻，眼看就要摔倒地上，明姨娘顾不得擦泪，大步跑过去接住他搂入怀里。

“从现在开始一个月，你给我好好呆在小棠苑里，一步也不准出来！若敢乱跑，家法伺候！”区卿远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软，下了禁足令。

区承江泪涕糊了一脸，带着哭腔道，“儿子、儿子知错……儿子……再也，不敢……”

“哼！”区卿远转身吩咐连氏，“你还呆在这做什么？！服侍我洗漱更衣，我要去府衙！”说罢，再次甩袖，拔腿便走。

连氏还暗自窃喜着呢，冷不丁也被训了一句，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一头雾水地小跑着跟在他身后，“老爷，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去府衙……”

区卿远经过时，区云渺与周围下人们一同行礼相送，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又听到他哼了一声。

“呼，吓死人了，从未见过老爷发这么大火呢！”红绡拍着胸脯，心有余悸，她又四处张望，想要在这立时空荡下来的院子四周找出什么线索，忽然她看见个人，伸手去扯区云渺的衣袖，“姑娘，快看那儿，洵少爷在看你呢！”

正巧一个书童跑过来行礼，“请渺姑娘安，洵少爷请渺姑娘移步一叙。”

“你带路吧。”

花园角落一处小径上，姐弟俩让各自的丫头仆从走远放风，仅留两人商谈。

没有旁人在，区承洵再绷不住，小脸煞白，可见同样被区卿远的爆发吓得不清，声音还带着颤儿，“渺姐姐，父亲他真要去开卷验题了！”

他至今仍不敢相信，几个半大孩子一番折腾，竟真能如区云渺预料一般左右区卿远的行动。

区卿远此去府衙，以考题泄露为由强行要求提前开卷验看，若区云渺猜测有失，手中的证据与真正考题对不上，往好了想，区卿远大概会被关几天小黑屋，待府试照常进行后放出来，再小惩一番。

更有可能的是，府试被阻，区卿远被人抓了把柄，一应后果将全部由他一人承担，最轻也得降职。

他光是粗粗一想就双腿犯软，比区承江被打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可是按照我教的与老爷说了，他才决议去验题的？”为了更好地掌握事态走向，区云渺询问起在他们在书房的细节来。

“没有，”区承洵摇头，在区云渺惊讶的目光中接道，“我只最开始提了一句沈兄，然后把渺姐姐查到的那些东西呈给父亲看了，其余的还没来得及说呢，父亲就大发雷霆，打了江大哥的板子，然后母亲和明姨娘就来了，再没有问我其他的事。”

区云渺诧异道：“连那些东西是如何得来的都没问？！”

区承洵点头，正是区卿远这种有些过分的信任，让他觉着事情超出了掌控，心底不安极了，“会不会父亲另外知道些什么？”

“也不无可能。”区云渺沉吟片刻，安慰他道，“你不要太过担忧，接下来的事非你力所能及，况且老爷不是那等冲动之人，应该有自己的打算吧！”

“……我现在只希望我们全家都好好的，”区承洵眼眶泛红，“什么府试什么舞弊什么官场，不要去管它了！”

区云渺揉揉太阳穴，轻叹一声，“你还小呢，现在开始别想那么多了。”

区承洵与她不同，从里到外都是不掺假的八岁稚龄，再早慧又能怎样？连沈睿也不见得有多冷静。

这次是事出突然，她缺乏准备和帮手，才将他牵扯进来，以后还得更慎重才行。

“渺姑娘，洵少爷！”那书童又跑过来禀报，“老爷连饭食点心也不曾用，要即刻去府衙呢，现在已经出了西院了！”

区承洵抹了把眼睛，对区云渺道：“我想去送送父亲。”

“我与你同去。”区云渺亦点头。

他们几乎是小跑着赶到区府大门前，区卿远身着官服，正在与满脸担忧的连氏嘱咐着什么。

除了有伤员要照顾的小棠苑，刘姨娘带着区淑清，芳姨娘抱着区承泽都到了。

泽小包子对眼下的气氛毫无所觉，一见最亲的姐姐伸手直扑，区云渺无奈地接过他抱好。另一边，区淑沅蹬蹬蹬地迈着小短腿跑到自家哥哥身后藏好，再探出半个身子小心地观察大人们。

“我不过是去趟府衙，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竟都来了？”区卿远环视一圈，见连平日最闹腾的小圆妞都没有笑容，故作轻松地开口笑问道。

连氏略带不满地嘟囔，“老爷不是说要几天不回府？到底是什么事儿，一会儿发火，一会儿出门的？好歹说两句，叫妾身心里有个底。”

区卿远摆手道：“无甚紧要的，不过帮江儿洵儿去问问府试之事。”见连氏还要追问，他退步走开，来到区承洵面前。

“父亲，我——”区承洵欲言又止，心中忐忑愧疚更甚。

“不要多想。”区卿远大掌落在他的发顶上，稍用力揉了揉，“你是好孩子，却也还只是个孩子而已，该读书读书，该玩闹玩闹，旁的事情，就都交给为父吧。”

“……是！”区承洵大声应着。

他不敢抬头，怕叫旁人看见他眼角的那道水渍。

区云渺就站在一步开外的地方，见着这一幕，心底竟微微泛起些酸来，她将怀里的区承泽抱得更紧些，撇过头，不愿再欣赏这父慈子孝的画面。

眼底突然出现一片阴影，区云渺微愣住，随后便感觉头顶一重，耳边传来低沉的男声，“你也一样。”

头上传来的力道正好，不会轻飘飘的让她没有着落，也不会过重弄疼她。

“你是为父的嫡长女，要照顾好弟弟妹妹，知道吗？”

“……”

最后回答区卿远的，是泽小包子的咯咯笑声。

目送着区卿远的身影走出家门，区云渺突然有种猜想，或许他不仅仅是按照她写好的剧本，被她“设计”着冲锋陷阵，而是什么都知道，主动挺身而出，为他们、为这个家遮风挡雨。

头一次，区云渺想她亲娘的眼光并没那么差，这人从背面看去，也能勉强算是高大可靠。

“……渺姐姐，我真的觉得，你来了苏州很好。”过了不知多久，区承洵忽然开口道，“你来的这些日子，帮过我，照看沅沅，也让我见到了不一样的父亲。现在想来，不仅是你，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很重要。”

区云渺挑眉反问，“哦？也包括区承江他们？”

“额……江大哥啊，”区承洵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双眼一亮，“没有江大哥，就没人能被下套了啊！”

哦，无脑诱饵担当，还是蛮衬江大少爷的。

突来的煽情又溜走了，正巧送完区卿远出门的连氏返回，见他们一堆人还直愣愣地杵在门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傻呆在这儿作甚？赶紧回自己院里去，老爷回来之前，都不准乱跑！”

两位姨娘连忙应是，连氏又看向儿子，“洵儿！你没什么想与母亲说的吗？！”

区承洵见势不妙，敏锐地往区云渺身后一躲。

小圆妞有样学样地跟上，顺便还代替哥哥响亮地回了一句，“没有！”

“……”区云渺一个不注意就被顶到了前面，同连氏大眼对小眼。

连氏的喝问戛然而止，她当然不敢像对自家儿子那样训她，只瞪着眼喘气，像是这样就能瞪穿她的身体，找区承洵算账。

气氛有些诡异，区云渺想了想，又把怀中小婴儿举起来，挡住自己的脸。

被当做人肉盾牌的泽包子毫无自觉，继续傻笑。

“……”再待下去怕是要被这群熊孩子气出毛病来了，连氏捂着胸口后退，转身就走。

可没走出几步，她又返身回来，见区云渺区承洵区淑沅仍然把自个儿藏得严严实实的，无处下手，便伸手在泽小包子的腮帮子上重重捏了一把，方才觉着气顺了些，小哼一声，再度离开。

“嘤嘤？呜哇——！”

吐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