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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卿远这一去,当天果真没再回区府。
第二天一大早,连氏遣人去府衙,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就被差役打发了,只从街坊碎语中探听到昨晚上,府衙里大小官员都到齐了,烛火整夜未熄。
连氏又下了帖子给相熟的官夫人,包括沈夫人在内,全都退了回来,隐有区卿远犯了事的流言在传播。
连氏担忧得夜不得眠,形容憔悴,连询问区承洵都忘了,只记得答应了区卿远要守好家里,对府中人的动静看得越来越紧。
朱榴苑更是被重点监控着,好在这时候区云渺没心思再往外跑,橙纱也另有传递消息的人手和渠道,让她不至于两眼抓瞎。
府衙那边并未封锁消息,隔日学子间就传言有人漏题、府试将缓,未见官府明文,大部分考生心中生疑,也只敢私下议论。
区云渺知道得比一般人更详细些——区卿远能顶着主考官开卷验题,沈明修及时赶到功不可没,看来沈睿那边把话都带到了。
随后苏州府官员连夜齐聚一堂,而不是仅留区卿远一人,便说明他这趟是走对了。
至于府试是推迟、取消,还是照常,区卿远处境如何,区云渺也不得而知。
唯一能确定并值得高兴的是,舞弊被坐实,区卿远不算无故折腾,再不用担心到时身上会有什么难以辩解的大罪,只作为首告和举证人,告的又不是一般百姓,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在原定考期的前一日,加盖着知府大印的公文被张贴在各县的布告栏上——因有人检举考题被泄露贩卖,今年府试取消。
一片哗然。
像是为了增加此事的可信度,衙役们有意无意地透漏了另外两个消息:巡抚大人的小舅子、专卖考题的朱三爷已经被抓捕在案了,连相府出身的同知大人区卿远也被下了狱。
旁人不知原委,乍一听这么两个靠山雄厚的人都被抓了,哪还敢胡乱质疑什么,闭紧嘴巴先观望观望再说。如此没了百姓与考生的舆论压力,也算是小小的意外之喜。
再说区府这边得了确切消息,连氏直接晕了,六神无主的区承洵跑到朱榴苑求助,却看见区云渺一脸微笑,正在……收拾包袱?!
这难道是要抛弃弟妹,畏罪潜逃吗?!
最近特别有团结精神的洵少爷义愤填膺:“渺姐姐,你没听说父亲下狱了吗?怎还如此闲适惬意?这又是在做什么?”
“我当然听说了。”区云渺头也未抬,从桌上挑出一本书,翻了翻,正要塞入包裹中,被横空冒出来一只手抢了过去。
区承洵就像一只愤怒的小狼崽子,冲区云渺呲牙咧嘴,“渺!姐!姐!”
“镇定点洵弟,天还没塌呢。”区云渺忍不住想逗逗他,伸手去顺毛,被区承洵一猫腰闪过。
“父如天!父亲遭难,于我们这些做子女的来说,与天塌了又有何异?!”
“那不还有高个儿顶着嘛!”区云渺站起来,比比两人的个头,“瞧,我比你高呢!”
“……!!”
见区承洵整个人都快炸了,区云渺曲指弹了下他额头,注视着他的双眼认真道:“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可是父亲他——”
“正是因为老爷下了狱,所以才没事了。”
区云渺双手摁住区承洵的肩膀,对他慢慢解释道:“区家还有伯父和祖父在,老爷又没犯大错,沈大人敢把他下狱,更多是为了做样子,给百姓看,给巡抚大人、给皇上看,说明此事他决意要彻查。”
“即便他力有未逮,京中相府,与我外家开国公府也可以父亲被冤入狱为由,顺理成章介入此事,叫被告之人不敢恣意妄为。老爷离家之前,已经给京中去信了。要我说,没准儿还是父亲自己主动进去的呢。”
“这、这样啊……”区承洵挠挠脑袋,呆愣愣地想了许久,明白区云渺所言皆有道理,立时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拱手作揖,“我见母亲晕厥便慌了神,年幼无知,对渺姐姐冒犯了。”
“无妨。”区云渺揉揉他脑袋,“你先回去看看夫人,若她醒了,请她准备准备,带我去狱中探望老爷,送些吃食衣物。如果她仍心绪不定,你不用与她解释太多,只说有区府与开国公府在,必保老爷无事,其余的,等她见了老爷就明白了。”
“嗯!”区承洵重重点头,再一次弯腰施礼,小跑着出门,身影比来时轻快许多。
一个时辰后,区云渺与连氏已站在府衙大牢外。
还未进门,便觉有股阴风从里头吹出来,让人在大夏天里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牢门黑洞洞的,连氏面露怯色,犹豫着不敢上前,区云渺等不到她动作,便把名牌从她手上拿过来呈给狱卒,又递了个装有碎银子的荷包过去,没说几句就被顺利放行。
“夫人,进去吧。”
“哦……哦!”
不知何时,连氏落到了区云渺的后头,亦步亦趋,牢房内时不时有人喊冤、痛呼、咒骂,堪比鬼哭狼嚎,连氏表面镇定,心底却早被吓蒙了,恨不得学学区淑沅,去抓前头继女的衣摆求安慰,又想到她可是自己的“敌人”,怎一个煎熬了得。
好在这段路并不长,两人眼中很快便出现了区卿远的身影。
他看上去竟然还不错,仍然穿着离家时那身衣服,仪容整洁,显然没有受到连氏想象中的严刑拷打,身上也无手铐脚镣。
再看他所处的环境,算是府牢中的天字上房,被褥床铺不缺,还有一张小书桌,这会儿他正就着桌角昏暗的煤灯看书呢。
“老爷!”连氏一见他便落下泪来,几步冲上前,扒住栅栏连声呼唤,“老爷!远郎!”
“夫人?你怎到这儿来了?”区卿远吃惊不小,扔下书走过来,伸出双手与连氏相握。
“是的,我来了,我来看你了远郎!”狱卒打开牢门,连氏立刻冲了进去,扑进区卿远怀中。
接下来区云渺与狱卒便旁观了一场缠绵悱恻、久别重逢的戏码——
连氏说远郎你瘦了,区卿远回夫人你也瘦了。
连氏说远郎我好想你,区卿远回夫人我也想你。
连氏说远郎我想你想得心都碎了,区卿远回,额,夫人我没事。
两人一来一回,旁若无人地说着情话,狱卒看了那么多年大牢,还是第一次听这等肉麻堪比戏文台词之语,颇感不适,干咳几声示意还有人在。
“……夫人莫要担忧,为夫过几日就回了。”区卿远老脸一红,转向狱卒拱手道,“这位——渺、渺姐儿?!”
总算是发现她了。
区云渺上前,屈膝问候了一声“老爷”,表情淡淡,与连氏的激动完全不同。
既然区卿远没缺胳膊少腿,也还能有心情与连氏互诉衷肠,她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是给老爷带的东西,”区云渺跪坐在铺着干草的地上,解开包裹,一样样往外掏,“御寒的衣物与薄被,几样耐放的点心,解闷的诗集,还有一壶暖身的黄酒。老爷看看,若还有什么缺少的,过几日便送过来。”
“够、够了。”
这妻子和女儿的角色,似乎颠倒了,连氏面有羞色,区卿远亦是窘迫不已,补救般问道:“这些天渺姐儿在家可曾害怕?想念为父没有?”
“……”区云渺看着他没说话,眼神却是像在反问:你以为我和你媳妇儿一样呢?
气氛越发尴尬,冲淡了不少探监本身的沉重与紧张。
“哈!哈哈……”有笑声由远及近,打破沉寂,几人循声望去,却是沈家父子也来了。沈明修嘴角大咧着,冲区卿远眨了眨眼,“妻娇女孝,仲严,好福气啊!”
“元清兄莫要再打趣我了!”区卿远苦着脸摆手道。
“这可是大实话。”沈明修双手一摊,“我可真羡慕你有贤侄女这么个聪慧识大体的女儿。哎,这都一个月了,你考虑得怎么样?把贤侄女许了我儿罢!”
“元清兄!这可是府衙大牢,哪是谈这些的地方!我还有案在身呢!”区卿远欲哭无泪。他转向妻子儿女道,“人也看过了,我真的没事。牢中湿冷,你们先家去,我与沈大人还有公务要谈。”
连氏不情不愿地应了。
“你啊你,还是防着我呢!”沈明修笑骂了他一句,招呼儿子上前,“睿儿,你送你伯母与妹妹一程。”
“是。伯母,渺姑娘,请。”
目送三人离开,直到再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沈明修与区卿远才收了笑意,面色逐渐凝重。
“折子加急递上去了,此案牵连甚广,刘博瞻乃婉贵妃兄长林大人的挚友,也不知与昭和宫有无关联,皇上必会派钦差来接手这案子,”沈明修重重一叹,“风波将起呐!”
“风波将起……”区卿远喃喃自语,“只求保全身周方寸之地,庇佑妻儿,足矣。”
沈明修与区卿远遥想京中局势,而千里外的京城之中,亦有许多双眼睛在紧盯着苏州科考舞弊案的进展。
“事情如何?”
“殿下放心,刘博瞻这次跑不了。只是区府那边,恐怕是要全身而退,再奈何不得了。”
“那,她呢?”
“回殿下,区姑娘深居简出,并未有任何异常,属下还打听到区卿远与知府沈明修私交甚笃,经此一案两家关系更进一步,有意结为儿女亲家。”
“沈家?倒也不是不般配。”
“唔,不过仔细想想,像她这般人才,还是放在自己后院中,才比较让人安心啊……”
“区云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