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愤了?觉得自己和沈家被利用欺骗了?

虽早有设想,沈睿与往常温和面孔大相庭径的激动反应,还是让区淑浈吓了一跳,随后紧跟着的便是窃喜。

她详装害怕地低下头,将眼底的幸灾乐祸小心翼翼地藏好。

“你所言可是真的?”沈睿又问了一次。

区淑浈笃定点头,“亲耳所闻,若不是此事关系重大,淑浈替沈公子担忧不值,也不会冒着被父亲责罚、被渺妹妹埋怨的风险特来相告。”

沈睿双手不停握紧又松开,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只不知浈姑娘此番周折,究竟意欲何为?”

“淑浈一个小姑娘,又没有渺妹妹那般显赫的靠山,就连父亲,自渺妹妹来苏州后眼中除了她,便再没有旁的儿女了,我能想要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区淑浈轻嘲笑道:“不过是不想沈公子你这般优秀的儿郎被他们拿来顶缸。话虽如此,可公府向来势大霸道,既已决定,恐难容沈家有异议,此番便让沈公子有个心理准备,日后也能少失望些。”

“我明白了……”沈睿重新坐下,将身前杯盏中已冷却的茶水倾洒在地上,伸手取过茶壶重新斟满,轻抿了一口,升腾的水汽让区淑浈看不清他的表情。

就在她以为他受打击太大,会这么一直沉默下去时,沈睿忽然开口道:“既然浈姑娘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那么日后还请闭紧嘴巴,不要再学那长舌妇人般,出门随处乱说了。”

区淑浈这才察觉到,沈睿口气中的不喜与愤怒,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也不知他对自己说的话究竟有什么看法,心中一点点不安起来,口中呐呐,“沈、沈公子何出此言,淑浈只是为沈公子抱不平而已。”

沈睿起身,“多谢浈姑娘仗义执言,沈睿还有事,告辞。”

言罢礼也未施,甩袖离去。

“沈公子!”区淑浈不甘心地揪着帕子,再次出声唤道。

她见沈睿身子微晃了下,停在门前,也起身绕过桌子,小步靠近,一边道,“无论沈公子信不信,淑浈都是一片好心,希望——”

声音戛然而止,区淑浈双唇还微张着,双眸一缩,瞬间额上便沁出几滴冷汗来。

她走近了,才发现沈睿已打开了门,他不是被自己说动留步,而是被人堵在了门口。

来人熟悉的身形,熟悉的脸,熟悉的坏笑,透过沈睿肩膀落到她身上的视线却如刀劈针刺一般锐利。

她双腿一软,向后连退数步,跌坐在椅子上,“钺、钺表哥。”

“云公子,”胸口不属于自己手移开,沈睿憋着的那口气方才缓缓出了,双颊微红,对云皓钺及与他同行之人拱手,“还有渺姑娘。”

见二人面上的笑皆未入眼底,沈睿心里打起了鼓,虽然他与区淑浈没什么,但这也算是被抓了现行吧?

只希望两人不要误会什么才好。

他仔细看去,没有在区云渺面上发现任何不悦、恼怒,心下稍定,还有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肩上一重,是云皓钺的手臂环了上来,沈睿摸不准他此时的情绪,不敢随意反抗,分外顺从地被他搭着又重新进了屋。

云皓钺打量了下空荡荡的包厢,又看了看沈睿和区淑浈不甚美丽的表情,突然笑道:“怎么,不欢迎吗?是不是我打扰到两位说私话了?”

沈睿面色一慌,就要开口解释,袖口被人轻轻扯动,他偏过头,看见区云渺对他晃了晃食指,又闭上嘴巴。

云皓钺当了几年御前亲卫,手下也是见过血的,现在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配上略显狠厉的眼神,早就把区淑浈给吓懵了。

她身子止不住轻颤,因害怕而微微蜷起,“钺表哥你怎会在这儿?你不是被渺妹妹陪同逛苏州城、看戏去了么?”

“逛累了总要歇会儿嘛,而且我们方才在门外听到的,可不就是一处好戏?”云皓钺摸着下巴啧嘴,“这孤男寡女,厢房私话,信息量略大啊。”

“我……”区淑浈不敢再与他对视,看向被他挡在身后,只露出半个身子的区云渺,眼珠一转出言反驳,“钺表哥与渺妹妹不也是孤男寡女么?”

云皓钺噗嗤笑出了声,“不说这是姑丈应允,还有仆从随行,浈姑娘你还真是姐妹情深,紧盯着表妹一人不放,我看眼里真正看不见其余兄弟姐妹的,不是姑丈,而是你吧?”

他侧身让开一步,又露出个小人来。

区承洵满脸无奈,还是见礼道:“浈姐姐,沈兄。”

不止区淑浈,连沈睿似乎也才发现自己的存在,区承洵心中泪流,他这注定要当布景板的人生!

而且别以为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云皓钺今日会带着他,就是打着让他回去向区卿远打小报告的主意,他自己和区云渺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当两朵白莲花就够了。

好吧,反正他对区淑浈的所作所为也看不过眼,父亲也该知道知道,多加管教才好。

见了区承洵,区淑浈哪能不知他们的算盘,咬着下唇,心中更恨。

哪家的原配嫡女和继室子关系如此亲密,这两人都吃错药了不成?

她知道自己这次是栽定跟头了,回去后还不知会受到什么惩罚,只希望她的“苦心”没有白费,能让沈睿心中对区云渺和云家起芥蒂。

区淑浈怯怯地看了云皓钺三人一眼,仿佛自己是受他们联手胁迫的无辜者,又向沈睿投去求助的眼神,“沈公子也不说几句么?让钺表哥和渺妹妹误会就不好了,我此行也是一心一意为了沈公子你着想啊!”

她在一边声情并茂说唱俱佳的演绎,区云渺随手招呼区承洵与云皓钺坐下,三人或撑脑袋或翘着腿,显然真把眼前这一幕当作戏看了。

沈睿这会儿还没组织好语言,对区淑浈的求救,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见云皓钺视线已转到自己身上,脸上写着“卧槽难道你真跟她是一伙的找死啊别逗我”。

他猜想先前云皓钺区云渺也许不是碰巧撞上,而且已经把他与区淑浈的对话从头到尾听得一清二楚,眼下自己急需表态,否则隔阂一起,之前的种种努力便白费了。

沈睿遂调整好表情,无视了区淑浈,对后来的几位拱手道:“我与浈姑娘原本并无交集,今日赴约是我贸然了,至于浈姑娘先前所言,沈某不敢轻信。”

“不信?”云皓钺挑眉,“我怎么听着你方才激动得很呢?”

果然是都被听全了,沈睿摇头,“只是详装恼怒罢了,我想听浈姑娘多说一些,总要给点她期待的反应。”

几人再仔细看看,确实未在他脸上发现任何异样之色。

区淑浈不敢置信,瞪着眼尖声叫道,“你骗我?!”

云皓钺故意来堵她,沈睿故意诈她的话,难道她这番算计唯一的意义就是让这些人看了一场猴戏吗?

不,她不相信沈睿会一点怀疑也没有,看他知道云皓钺身份,一定是因为怕了开国公府才装作不为所动的样子。

区淑浈不甘心,转向区云渺道:“难道我说错了吗?渺妹妹不是为了回绝太子的求亲才有意提早订下婚约?”

以区云渺的性情,自然不屑于撒谎,况且若最后人选真是沈睿,太子曾求娶一事必然是会告知他本人以及沈明修的,早说了也好。

区云渺点头,“我确实不想嫁入皇家,若先定了亲,区家云家再回绝,双方脸上也好看些,不至于结怨。”

“渺姑娘不慕权势富贵,又心系家族,我心中只有钦佩。”沈睿看向区云渺的目光中满是柔情与信任。

区淑浈冷哼一声,连面子功夫也不愿再做了,“钦佩到被利用也不在乎吗?那可是太子,沈公子也不掂量掂量沈家的分量够不够。”

“浈姑娘!”沈睿看她的目光亦不善起来,“我沈家如何,无需浈姑娘费心。我有些话方才没说,是因为觉得与浈姑娘只是泛泛之交,没必要将心中所想告知。现在既然云公子、渺姑娘还有承洵弟弟都在,说上一说也无妨,浈姑娘若有兴趣,便一起听了吧。”

他对区淑浈说话,眼睛却注视着区云渺,让她知道接下来的话都是说给她听的。

“浈姑娘所言说假不假,要说真,恐怕也未必全真。至少我相信,渺姑娘若与云家四公子有意,绝不会与旁人再有往来,哪怕只是权宜之计,”沈睿低笑,“云公子也不会看我如此不顺眼。”

云皓钺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沈睿又接道:“不管是出于区沈两家的情谊,还是为自己日后考虑,渺姑娘与区伯父都不会将沈家置入险地之中。”

否则府试舞弊案,她根本不需要提醒他、帮助他,这一点,他永远也不会怀疑。

“况且即使被利用,也是我高攀了渺姑娘,得到的好处不胜枚举,我又有什么好介怀的呢?”

既然话都说开了,这里也都是自己人,还有个分量极重的云皓钺在,沈睿并不介意再度表明心迹。

他站起身,将衣襟下摆一一理平,深吸口气,对区云渺拱手拜下。

“沈家门第不显,我亦尚无功名,我有的,也仅这一颗真心。”

不是酒气上脑,没有落荒而逃,句句深思熟虑,字字发自肺腑。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

“兄长的情意,我知晓了。”

低眉浅笑,玉面皎皎。

从出门到会面结束不过一个半时辰,沈睿的心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头,上上下下,在看见区淑浈被半扯半推地弄进马车,区云渺与云皓钺又似对他亲近了些后,堪堪平定。

区云渺对今天的收获非常满意,不管是区淑浈的“高招”还是沈睿的反应,见他面有余悸之色,出言宽慰道:“太子求亲,并非思慕我,我亦与他无感,至于牵扯到家族朝中,祖父、外祖、父亲,还有沈大人自有分寸,兄长不必担忧太多。”

沈睿深深地注视着她,“我仍是那句,我信渺姑娘。”

区云渺颔首,“我懂。”

她背景煊赫,自己也不缺手段心机,无需旁人相护,故而对今生夫婿的要求,权势一项从未在她的考虑中。

她只希望简简单单两个人,孕育几个健康的孩子,平安、平淡、平和地过完这一生。

区云渺想起前世之时他们相伴数载,今生站在她眼前的,还是那个与她默契十足的人。

从今天、从现在开始,区云渺才真正地认真考虑与沈睿缔结终生的可能性。

她跨上马车,回眸给了沈睿一个微笑,与阳光一起晃了他的眼,迷了他的心。

他目送一行人离去,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不知何时起,被袖口遮掩着的双手紧紧攥着。

“……我也懂。”

他告诉自己,只有一路向上爬,爬到尽可能高的地方,才足以与她相配,并且保护她。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