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经区淑浈“无意”提醒,连氏才想起自己对未记事的区承泽还有釜底抽薪的一招。
将庶子抱到西院来养育,这对他来说也是极大的恩宠与脸面,区卿远也只会觉得她大度更胜以往,不会想到其他地方去。
当然她也不打算对区承泽做什么,只不过会好好教导他,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与本分,知道该亲近谁,该帮谁,该听谁的。
果不其然,当天她与丈夫提起时,区卿远除了惊喜外并无怀疑,稍稍关心了几句她是否精力足够便应允,遣人通知芳姨娘,让她准备准备,待连氏这里把房间、下人等一应事项安排好,便把区承泽移过来。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复,连氏颇为自得,这件事除了区卿远,代表着区老夫人的颜妈妈亦对她十分赞赏支持,区云渺没有任何操作的余地。
区承泽这颗子儿,她吃定了。
秋意苑。
芳姨娘整整两天没有合过眼了。
绣珠站在她身边,亦是双目泛红,眼角仍有泪意。
她看着还没心没肺傻笑,冲她们伸出手要抱抱的区承泽,止不住又流出了泪。
“咦?”泽小包子歪了歪头,不懂她们为什么要掉水珠儿,双手一拍,“渺渺!”
他要找姐姐!
“傻少爷,你以后怕是再难腻着渺姑娘了。”绣珠握着他的小胖手,哽咽道,“就连绣珠和姨娘,也不能陪你了。”
区承泽满脸懵懂,只又重复了一声,“渺渺!”
“泽少爷,”绣珠只要想到连氏会如何教得区承泽不认她们,心都要碎了,转向芳姨娘哭求道,“姨娘,我们去求求老爷,让泽少爷留在秋意苑吧!”
“……没用的。”芳姨娘摸着儿子的小脸,“夫人要养泽儿,叫谁说都是我们的福气,用什么理由能拒绝呢。”
绣珠不赞同道,“可夫人会好好待泽少爷吗?”
“她会,”芳姨娘肯定道,“即使是为了面子上能过去,对老爷有所交代,她也会照顾好泽儿的衣食住行,待他大了给他开蒙请先生,过得肯定比在我们秋意苑要好些。”
“可是,可是……奴婢觉着渺姑娘对泽少爷更好,更可靠。”
“是啊,还有渺姑娘。”
芳姨娘长叹一声,眼中有绣珠无法理解的光,“如果没有渺姑娘,我也想夫人能抚养泽儿,至少让他衣食无忧,多在老爷面前露露脸,得些看顾。可如今渺姑娘在,看她对泽儿的种种,我竟舍不得了。”
“宁愿他吃得差些,穿得差些,也舍不得他去给夫人教得木讷,磨了天性。”
“宁愿他只是个不受宠姨娘所出的庶子,也舍不得他去给洵少爷和沅姑娘当跟班儿当手下。”
绣珠对她的话一知半解,但至少搞懂了一件事,忙擦了眼泪急声道:“那奴婢去求渺姑娘,请她与老爷说情。”
“这事她开口亦无用,”芳姨娘摇头,“老爷再宠她,也不会让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越过主母抚养庶弟。”
绣珠当即又淌了两行泪,“姨娘,我们究竟该怎么办?”
芳姨娘专心地注视着儿子的小脸,良久,终于做了决定。
她将区承泽抱起来,紧紧在怀中搂了一会儿,将他交给绣珠,“你带泽儿去朱榴苑,帮我给渺姑娘带句话。至于老爷那儿,我去。”
“姨娘?”绣珠糊涂了,方才不是说说什么也无法改变区卿远的决定么。
芳姨娘没有正面回答她,低头在区承泽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对他露出最温柔的笑容。
“你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你能过得更好。”
西院。
连氏满脸喜意,带着张妈妈和几个丫头在小厢房,亲自指挥下人们打扫铺床,一边对张妈妈道:“今儿个泽哥儿就要移过来,我的心也就踏实了。以后咱们好好教他帮衬洵儿,有两个男丁在,看小棠苑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那是夫人如今懂事了,更像一个大家主母,”张妈妈点头笑道,“这一步走得很对。”
“至于渺姐儿,我也不想怎么着她,不过挫挫她的傲气,叫她明白这府里后院到底是谁做主。这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应该做的。”
只要想到日后区云渺也会与区淑浈那般处处讨好她,以她为先,连氏的笑怎么也停不住。
一个丫鬟打断了她的思绪,“夫人,洵少爷来了。”
“洵儿?”连氏回身,果然看见区承洵抬脚跨过门槛,向她走来,正要躬身行礼,连忙扶住他,“在自个儿院子里还这么多礼数作甚,今日书读累了没有,娘让小厨房炖了只人参鸡,等会儿先喝完鸡汤暖暖身子。”
区承洵四下看了几眼,问道,“这就是母亲忙碌这么多天的成果么?”
“可不是,你泽弟弟以后便住这儿了。”连氏摸着他的头,“多了个玩伴,你和沅姐儿可高兴?”
“泽弟弟住哪儿,由谁抚养对儿子来说并无什么分别,都是我的弟弟。”区承洵摇摇头,“沅沅,她大概是不会高兴的。”
连氏以为他在开玩笑,笑问道,“她又吃哪门子醋了?”
“可不就是吃醋么,”区承洵盯着连氏的双眼一字一句认真道,“母亲的心思六分给了父亲,三分给了府中庶务与姨娘兄弟姐妹们,剩下留给我与沅沅的,也不知有一分没有。”
他见连氏表情逐渐不好看起来,仍继续道:“如今泽弟弟要来西院了,他还那么小,我与沅沅作为哥哥姐姐定要再相让。前日晚上沅沅噩梦踢被着了凉,母亲忙着准备这些,只叫了大夫,还未去看过她吧?”
连氏拉下脸,沉声问道:“洵儿,你什么意思?可是在指责我?”
区承洵再摇头,“儿子不敢。沅沅那儿儿子会看顾着,母亲不必太过担心,想必她明日就又高兴了。毕竟泽弟跟在母亲身边,渺姐姐那儿,就无人与她争宠了。”
从儿子口中听见区云渺的名字,连氏什么高兴什么得意瞬间都没了,一股怒气直冲头顶,咬牙切齿道:“怎么,你们还要去找她?”
“好歹渺姐姐还会多看我们两眼。”区承洵也气性上头,呛声回去,“母亲很生气?也是,母亲抚养泽弟根本不是因为贤惠大度,而是想与渺姐姐作对吧?可惜我和沅沅与渺姐姐不会生分的!”
连氏踉跄着后退一步,指着他颤声道,“区承洵,你闭嘴!”
“夫人息怒,息怒。”张妈妈连忙搀住她,替她拍背顺气,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区承洵,“洵少爷怎能如此气夫人,夫人做的可都是为了您与沅姑娘好啊。”
“为了我好?”区承洵自嘲一笑,“或许是为了我好。可母亲懂我,相信我,关心过我真正想要什么么?母亲又可曾知道,我和沅沅为何亲近渺姐姐?”
连氏若信他,就不会觉得他能力不足,需要她在后宅动用阴私手段打压庶兄庶弟,也不会认为他交好区云渺,就会把她这个嫡亲母亲忘在脑后。
更何况他起初与区云渺交好,就是为了连氏与妹妹,若依着连氏的性子与区云渺作对,以对方的作风与靠山,连氏根本没有任何赢面,甚至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让区卿远不喜。
既然区云渺性子直率,没有与他们为难的意思,都是一家人,何必平白树敌。
不说别的,单府试一事,让区家避过一劫,区承洵心中已满怀感恩。
日久见人心,他们兄妹二人如今打心里接受了这个姐姐,也是因为从区云渺身上,他们不仅感受到了手足之情,偶尔,竟还能收获一些连氏也不曾给到的、类似母爱的温暖与关怀。
只可惜到了连氏这儿——
“我不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连氏尖声叫道,头一次听到来自儿子的指责,让她几乎失了理智,“我只知道我是主母,他们敬我都是应该的!你是不是被朱榴苑收买了想要来说情?没门儿!”
她看区承洵低下了头,以为他听进自己的话,又道:“洵儿,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不会害你的。”
眼下情形,区承洵知道多说无益,心中伤感、委屈、失落、失望种种情绪交集在一起,最后只拱了拱手,对连氏深深弯腰。
“祝母亲得偿所愿。”
朱榴苑。
“姑娘,芳姨娘那话到底什么意思?姑娘方才应了,可是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吴氏不解地问区云渺。
在绣珠把话带到后,区云渺的表情有惊讶、了然,还有些怀念。
——若泽儿同时遭了老爷与夫人的厌弃,渺姑娘可否发发善心,赏他一口饭吃,一件衣穿。
“总有些女人,或许出身卑微,性情怯懦,但为人母后,为了自己的孩子,能抛开一切,做出让人无法预料的事。”
区云渺似自言自语道,对上怀中区承泽清澈无垢的眸子。
“小泽儿,以后你就得跟着姐姐混了,要听话知道吗?”
主院书房。
嘭!
区卿远重重一拍桌子,指着芳姨娘的手指竟有些颤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芳姨娘跪在他面前三步处,努力挺直背脊,对他的盛怒无所畏惧,言语间满是决绝之意。
“婢妾不愿将儿子交给夫人抚育。当初伺候老爷也好,生下泽少爷也好,都非婢妾自己所愿。”
“夫人怕老夫人与外头说她善妒,又担心某些个丫头心思各异勾走老爷,唯独婢妾姿色不显,且与老爷无心,故拿婢妾一家三口的卖身契逼迫于婢妾。”
“至于夫人对泽少爷有什么心思,老爷难道忘了上元那日秋意苑险些一尸两命么?”
“到如今姨娘也抬了,泽少爷也生了,只是婢妾宁愿他在秋意苑和我这个做娘的自生自灭,也不愿他再与西院有任何瓜葛。”
她见区卿远气白了脸,嘴角一勾。
“如果老爷执意要让泽少爷进西院,那么还请发发慈悲,放婢妾家去,好与表哥长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