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赏菊宴中途退场,区家、连氏、区云渺已大大出了次风头。不仅对外区府牢牢树立起妻妾团结友爱、嫡庶和谐共存的良好形象,对内,后院两大巨头也暂时达成和平共处协议。
区云渺也就罢了,一直来都是被动反击远多于主动出手,可对连氏来说,能自个儿消停下来,委实是个巨大的飞跃。
就连最迟钝的区卿远也察觉到妻子的反常,某日晚歇前床头私语,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莫非在老爷心里,只有渺姐儿是个懂事识大体的,妾身这个做长辈的反倒是非好歹不分?”连氏十分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对丈夫嗔道,“先前妾身不过是吃了醋,老爷您就算了,连洵儿沅儿两个都如此亲近她,倒像她才是这个府里当家做主的女主人,这像什么样?”
区卿远无所谓道:“渺姐儿早慧老成,已定了性了,夫人你则天真烂漫,都没什么不好的。”
只要后宅安稳,有家的温馨,有些事谁来做、怎么做,区卿远还真不在意。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夫人还是大度些,少耍几次小性子。渺姐儿敬着我这个父亲,又喜爱洵儿与沅姐儿,爱屋及乌,日后相处久了,知晓夫人心地纯善,想必也能亲近些。”
“我怎么就不大度、爱耍性子了!”连氏柳眉倒竖,狠狠掐住区卿远的腰,见他呼痛讨饶才放开,“只是思及沈家与何姐姐,方觉我的运气其实不差。”
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同样是前头原配留下的女儿,沈眉不仅在家中不消停,逮着机会就给沈夫人添堵,对沈睿与沈睇姐妹仨也心存恨意。
李氏一来,更是走得毫不留恋,到现在还不肯回来,时不时帮着外人来坑自家,弄得沈明修夫妻焦头烂额。
区云渺若是也学她借势压人,面对开国公府,连氏怕是连丝毫反抗的机会也没有。
她就承了她这个情——其实过了这么久,无论怎么怎么折腾也动不了区云渺的筋骨,连氏心好累。
“夫人能想通就好。”区卿远乐呵一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那天夫人受的委屈,为夫都记在心上。只是陛下南巡在即,代巡抚身后站的是太子,不好贸然试探。许是因着区府与开国公府拒婚一事,令夫人才为难与你。等南巡事了,为夫必定为你讨回公道。”
“……”连氏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语,“老爷方才是说,妾身这一顿挂落,是替渺姐儿吃的?”
“……哈!哈哈,”不小心说漏了嘴,区卿远顾左右而言他,“为夫与你说说陛下南巡的事宜——”
“妾身不听!老爷快说,是不是因为渺姐儿?”
“不听?好吧,”区卿远眉一挑,支起身子,拉下脸来,“那就别怪为夫不客气了。”
在连氏先惧后羞的表情里,区卿远翻身而上,决定为区府后院和谐大业献上同知大人的贵体。
是夜,被翻红浪。
九月初一,风起北地,宜出行。
先人有诗云“无恙蒲帆新雨后,一支塔影认通州”,说的便是百年前,由前朝皇室耗费巨资人力开凿出的、横贯南北的京杭大运河,长达三千余里,连通五大水系。
因开凿此河时急于求成,朝廷多次增加徭役,民怨沸腾,间接致使前朝覆灭,然通航后,泄洪、漕运、农灌,沿河各府州百万百姓无不受益,可谓功在千秋,原本的“暴君”也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正面评说。
通州港,十余艘大小不一的船舰汇编成队,停泊靠岸补给。
辰时三刻,起锚出航。
主体船队按一、二、三、二、一排列,最中央是一艘高十丈有余的楼船,甲板上另起三层,四周蒙明黄幔帐,头尾竖明黄锦旗,上书“虞”“晁”字样,正是当今正帝晁阳羲及其二子,即太子晁焱与婉贵妃所出四子晁磊日常起居的龙船。
前后左右八艘沙船,上载随行大臣、亲卫、仆从与物资。船队前后十丈处,有京师精锐水军护卫舰各三艘,沿岸陆路另有两支百人队护驾。
这便是正帝登基后第一次南巡的队伍。
此时正值顺风,船速比上好的良驹也不逞多让,晁焱负手立于船头,他尚未加冠,乌发飘扬。
遥望前景,虽不及海之波澜壮阔,也是乘风破浪,无人可当,叫人有种冲动,迎风抒胸臆,大吼数声。
可惜他是个看似风光,实则步履薄冰的太子,没有任何恣意的资本。
“啊——!!”
“……四皇弟,你失态了。”晁焱无奈揉着太阳穴,最任性的家伙来了。
“来嘛少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晁磊一脸嬉笑,又揉了揉脸,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抬起左手,挺起胸膛,斜指前方,口中大声喝道,“青春就是要迎着朝阳前进!我们的目标是征服星辰大海!胜利就在前方!Fight!”
只见他一身暗红绣金纹的皇子常服,面色红润,双眸熠熠,时有灵动之光,端的是一个天生富贵,又惹人喜爱的总角少年,哪里还有一点过去十年皇室耻辱的影子。
然而晁焱一看是他,额角青筋便开始隐隐跳动,“四皇弟!有空在这儿感怀,太傅留的功课可完成了?”
仿佛一道惊雷劈下,晁磊卡了壳,回过头来,欲哭无泪,“其实我真的只是一个偏科的技术宅而已。”
即使是第二次见识,晁焱依旧听不懂晁磊时不时冒出的奇言怪语,只冷冷地睨着他,后者一脸讪讪,又仗着年幼抓住他的袖子,摇晃几下,“太子皇兄,太子葛格~”
“……”
晁焱很后悔,真的。
这一次,自晁磊醒后,他便又是道歉又是照料,主动交好,将一个心怀愧疚的好兄长架势做了个十成十,面上已取信了正帝与大半朝臣,博得了个友爱兄弟的好名声。
出乎意料的是,无论真心假意,晁磊竟毫无疑虑地全盘接收,待他比对同母所出的六皇子晁垚还亲近些,听线人来报,这人甚至为他的事与婉贵妃起过好几次争执。
记忆里打败诸多兄弟,最终登上帝王宝座的宣王爷,原来有这么缺心眼儿吗?
晁焱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再好好思考一番,奈何晁磊就像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嗡不停。
“……好皇兄,你就帮帮我,你也知道我策论是弓马师父教的。”
“行了行了,回头孤替你列个总纲,其余你自个儿解决,不可找伴读代笔。”见他模样实在欠揍,晁焱忍不住动手弹他的额头,“另外,刘大人乃状元出身,更难得文武双全,人前人后都须恭敬再恭敬,知道吗?”
“好好好,古代学生没人权嘛,连个寒暑假都不给,过分!”晁磊低声嘟囔着,又仰头道,“皇兄先别恼,父皇允了我才出来放风的。”
晁焱再度失言,还放风,他当自己是狱中囚犯不成?
都说三岁看老,晁磊开窍后虽聪慧数倍于旁人,却厌学得紧,无论婉贵妃如何督促也没能改变多少。
回想起来,会输给这么一个不求上进、不合正统的兄弟,晁焱对原本的自己也是恨极悔极。
不过从那天醒来开始,一切都将不同了,不仅是为了自己,还有七弟。
对身边人的重重算计毫无所觉,晁磊上半身搭在栏杆上,滚过来,滚过去,嘴里还在嚷嚷:“好无聊,真的好无聊啊,皇兄我们一共得走几天?”
“按照工部与礼部的安排,会在沧州、济宁、徐州三地停靠巡视,最后抵达苏州、杭州两府,即便一路顺风南下,最少也得十余日。”
晁磊的脑袋顿时耷拉下来,“好吧,为了江南,为了美女,我愿意忍受。”
听他口中提起女人,晁焱心神一紧,似无意问道:“四皇弟也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了,可有心上人?贵妃娘娘想必已经在相看各家闺秀了,与你通过气没有?”
可还是那位,区氏云渺?
晁磊摇头,又举手认真回答,“我的理想型是全智贤!野蛮女友赛高!”
满朝文武有哪家姓全的吗?难道是以后的哪个宠妃?
晁焱下意识搜寻起记忆来,无果,只得暗中记下这个名字,待上了岸便传书让人查访。
看晁磊神情不似说谎,若能找到这位名叫全智贤的女子并掌握在手中,也许能成为一招好棋。
丝毫不知自己无意中给太子殿下挖了个坑,晁磊又蔫了下去,“皇兄,我想七皇弟了。”
提起同胞弟弟,晁焱的眼神瞬间柔软下来,“虽然惹怒父皇被贬去皇陵思过,但以他那性子,出了宫只会更快活。倒是四皇弟你若再念叨七弟,六皇弟怕是要醋了。”
“那熊孩子……呵呵哒。”晁磊抬头道,“不如我再去向父皇求求情,那次落水与七弟无关,是,是我自己不小心脚滑掉下去的,七皇弟只是为了救我才——”
晁焱挥手打断他,“孤当然知道。”
“可——”
晁磊还要再说什么,一个略显尖细的嗓音插入两人的对话中。
“太子殿下,四殿下!”德喜公公快步走近,堆着笑冲二人行礼问安,“正好两位都在,陛下唤两位殿下过去呢。说是请到了一位大儒,慕四殿下神童之名,想来见识一二。”
在晁焱幸灾乐祸的微笑中,晁磊默默竖起中指。
同一时间的苏州。
手中拿着刚从京城传过来的消息,区云渺盯着那行“暂观两子交情甚笃、亲如同胞”翻来覆去看了不下数十遍,笑过,惊过,终是无语。
好吧,如今区承泽顺利出生,沈家成了舞弊一案的有功之臣,她与区卿远相亲相爱,连连氏都开始学着大度慈和,所以上辈子的死敌现在兄友弟恭也没什么——
个鬼哦!
除此之外,信上还提及吃饱了撑着的某人还没放弃求亲,此番南下恐又起事端,叫她做好准备以免入坑,区云渺呵呵了又呵呵。
有病就要吃药啊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