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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二子焱,骄奢意淫,不忠不孝,废黜太子之位,贬为庶人,谪守皇陵,无诏不得返京……

……今有皇四子宣王晁磊,博学广识,德行恭良,至诚至孝,于赈灾、御敌、农耕、商贸诸事屡建奇功,百官推举,民心所向,加封东宫太子。其妻宣王妃区氏,贤良淑德,秀外慧中,为命妇楷模,封太子妃,择吉日行加封大典……

殿下,太子妃派人去见了海侧妃,说要接侧妃娘娘去开国公府,被侧妃娘娘拒了……

殿下,七殿下他,去了……

去了。

……

五更刚过,正是一日间最寒的时候,晁焱披着外衫独坐于桌前,烛火昏黄,台上温着一小壶黄酒。

酒液热度恰好,在这空寂的夜里堪称驱寒良品,晁焱一口气灌了三杯下肚,才勉强觉着胸口重新有了些温度。

他已经有一阵子没梦到这些了。

大概是看到晁磊与区云渺这两个他最大的敌人凑到一起,心中难安。

晁焱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脑中有数不清的场景轮番闪过。

他其实并不清楚,那些记忆仅仅是一场庄生迷梦,还是他确确实实的经历。他以为自己在听到七弟死讯后急火攻心,吐血而死,醒来却发现他还在东宫,还是太子。

而日后的赢家落水高烧,从此如有神助,青云直上。

或许是大梦先知,或许是时光回转,这些都不重要。

苍天有眼,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输。

“殿下。”侍从推门进屋,对碎了一地的瓷片与晁焱手心的血迹视若未见,低声回禀道:“打听清楚了,他们是在……”

秋意浓,梧桐染金枫叶红。

苏州郊外,一车一马缓速并行,时而停驻片刻,供人品赏美景。

沈睿小心驱着马,又向车窗靠近一丈有余,碍眼的帘子此刻被小银钩牢牢束着,露出区云渺带着笑的脸。

看着她上扬的嘴角与一侧浅浅的梨涡儿,沈睿只觉自个儿的心情也比头顶这片碧云天还要晴朗。

“渺姑娘看起来极喜乡野生活,不知又是何故?”

区云渺托着下巴,歪头看窗外风景,随意答道:“就图个清静罢了。有只苍蝇嗡嗡嗡地烦人,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听她语带不悦,沈睿忙关心道:“可是家中发生了什么烦心事,渺姑娘若不介意,可与我说说。”

区云渺摇头不答,似有难言之隐,沈睿只是随口一问,也不勉强,又道:“渺姑娘的庄子我去过几次,确是个悠闲消遣的好地方,陛下南巡这些日子,城中戒严,拘在家中甚是无趣,出来散散心也好。我也是借着踏青的名出城骑马放放风,没想到竟巧遇渺姑娘的车,顺道护送一路。”

想到刚一出城,就见城门脚下沈睿眼巴巴地等着,一见她便双眼发亮,急吼吼地上来偶遇,区云渺便忍俊不禁。

她发现越是深交,这人在她面前的脸皮越薄,不想拆穿他拙劣的谎言,点头道:“兄长所言极是。”

区云渺的附和让沈睿兴致更高,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股脑儿地将这些日子的见闻往外倒。

“三天前陛下驾临苏州府衙,又微服出访,为兄有幸陪同,当真是龙威赫赫。”

“那位四殿下也如传闻中那般,机灵古怪得很,常有奇言妙语。”

“昨晚母亲父亲回府路上一直在称赞渺姑娘在御前的表现,说羡慕区伯父有渺姑娘这样纯孝的女儿,还说,还说……”

沈睿停在这儿,脸颊泛红,眼神瞟向区云渺,见她仍偏着脑袋,正眨巴着晶亮的眸子看着他,心中一热,随即又暗骂自己没出息。

父母亲肯定了他的心思并委婉表示支持,应该高兴才是,有什么好一羞再羞的。

可一对上区云渺含笑的眼神,他几次张口,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只得干咳几声,岔开话题,转而说起自己游学时的趣事。

一路慢行,沈睿这个骑马的还拖了区云渺这个坐车的后腿,原本几刻钟的路程硬是被拖到快两个时辰。

沈睿早已口干舌燥,却仍然说得不亦乐乎,若不是区云渺友情提供了些茶水,怕是已经哑了。

再怎么不乐意,庄子的轮廓已出现在视野中,沈睿口中长嘘,翻身下马,就此停步。

能在两家长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与区云渺共游一路,已是难得,他不能只管自己高兴而置区云渺名誉于不顾。

吴氏扶着区云渺下车,与橙纱十分识趣地走远了些,顺手拉走好奇心过剩的红绡,把空间留给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

“兄长还是早些回去,省得伯父伯母担忧。”区云渺轻声道,“兄长的心意,我都记在心里。”

“是,是吗。”沈睿挠挠脑袋,没有旁人打扰,他反而更嘴拙,更放不开,“渺姑娘好生休养,别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事扰乱心神,若有什么需要的,渺姑娘只消托人带句话,想必区伯父、洵弟还有……我,必定尽力为渺姑娘办到。”

区云渺含笑点头,“既有此言,我日后必不会与兄长客气,届时兄长可不许后悔。”

“呵,呵呵,当然,当然。”沈睿只盯着区云渺的脸傻笑。

区云渺不嫌他此刻愚笨,反倒觉着新奇有趣,大大方方地任他看,两人一时无话,却有另外一种淡淡的默契与甜蜜流转其中。

不远处吴氏几人皆是捂嘴轻笑,心中为区云渺高兴,并想着回去后怎样与区卿远与开国公府汇报比较妥当。

一炷香过去,即使区云渺脸皮再厚,被沈睿愈发炙热的目光一动不动盯着,也难免双颊发烫,她偏过头,道:“兄长还是回去吧,若叫人看见了——”

她话还没说完,耳边“噗通”一声响,沈睿直挺挺地朝她双膝跪下。

区云渺扬眉,惊讶不已。

不过道个别,何必行此大礼,就算求亲也应该是单膝跪地吧?

区云渺好笑道:“兄长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嘶!”

沈睿抬头使了个眼色,二人离得极近,足以让区云渺看清他眼中的倒影。

深吸了一口气,将冲到喉头的不敬之语通通摁回肚子里,并确保自己脸上已无任何狰狞、嫌弃之色,区云渺方才转过身来,与沈睿一同行礼问安。

“见过太子殿下。”

锦衣玉带,仪态倨傲,来人不是晁焱还是哪个?

昨晚半路堵人还不够,今早又追到乡下来了,区云渺丝毫不觉荣幸,只腹诽堂堂太子竟如此阴魂不散,实在叫人无言以对。

他到底看中她什么,她改还不成么?

另一边,吴氏与区府其他下人听见区云渺所言,急忙上前行跪拜大礼,口称有罪,好在晁焱此行本就隐秘,并不计较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的失礼,挥手随意叫起,又让身边的侍从将他们带得更远。

“不过是乡间巧遇,表妹无需多礼。”晁焱稍稍上前一步,伸手欲扶她。

区云渺侧身躲开,用最恭敬的态度来表明自己的疏远之意,“殿下,礼不可废。”

就像不信沈睿的“碰巧”“顺路”一样,区云渺也不信在苏州人生地不熟的晁焱会“碰巧”在这乡野僻壤闲逛,再“碰巧”看见她。

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这人对她,或者说对她背后开国公府、相府的执着远比他们预想的要深。

现在不是在京城,也不是在区家,她想要有力地回绝摆脱他并不容易。

她正苦恼时,眼前一闪,沈睿已跨步挡在她身前,双手作揖再拜,“在下苏州知府之子沈睿,给太子殿下请安。”

“哦,原来是沈公子,恕孤眼拙,刚刚不曾认出沈公子这位名满江南的才子。”晁焱淡淡道,言语间带着三分轻视,并不把沈睿放在眼中,“孤与表妹有话要谈,沈公子还是先行离去吧。”

沈睿双手紧了紧,又道:“殿下,恕草民无礼,殿下万金之躯,不宜在这偏远之地逗留,乡民无知,冒犯了殿下便不好了。殿下若不嫌弃,草民愿护送殿下回行宫。”

“沈公子的话有几分在理。不过孤有些好奇,沈公子也如此凑巧,在城外偶遇表妹么?”

“草民——”沈睿欲辩解,又被区云渺截去了话。

“是臣女托沈家兄长相送一程的。”在晁焱面前,区云渺继续扮演着一个“纯真不知事”的女孩儿,故作羞涩地瞄了沈睿一眼,道:“殿下有所不知,沈家兄长游学数年,见多识广,臣女,臣女……”

她顿了顿脚,仿佛一个向哥哥倾诉小女儿心思的妹妹,对晁焱只有亲戚与孺慕,沈睿则是她崇拜仰慕的对象。

这点儿程度远够不上什么私相授受、私定终身,但让晁焱明白她心有另属已足矣。

可晁焱却不接她的戏。

“沈公子确有些才名不假,但表妹许是见的人少,这苏州也不是什么才俊云集的地方,表妹还得要擦亮眼睛,别被某些贪图名利之辈给蒙蔽了才是。”

晁焱无视沈睿青白的脸色,对区云渺循循劝导,“沈大人虽为知府,暂高区大人一级,在朝堂中却无甚根基,此番立功也都是仰仗区大人,沈公子如此……呵,也不知真心究竟有几何。此外,低门娶媳,高门嫁女。沈公子怕是还入不了京中开国公府二老的眼。”

见区云渺似被自己说动了,晁焱又温声道:“表妹年幼,难免考虑欠周,无需担忧。离京前皇祖母便多次嘱咐孤要照顾好表妹,有孤在,必不会叫宵小之辈遂心。”

知道不给点甜头,晁焱今天恐怕不会轻易离开,区云渺垂眸道:“多谢殿,不,多谢表哥指点。”

“无妨,表妹只消明白孤的好意便好。”过犹不及,只要钓住了鱼儿,线他可以慢慢收,“表妹若对风土人情感兴趣,孤那儿有几本游记很是不错,回头便派人送到府上赠与表妹,表妹独自一人,万万保重身子,不要辜负了孤一片真心。”

“嗯,都听表哥吩咐。”

晁焱满意地点了点头,再次轻蔑地瞥了一眼沈睿,向区云渺告辞。

“表哥!”区云渺唤住他,低头小声道,“今日会面,可否请表哥保密,毕竟,我……”她满脸羞色,像是自己错信他人的羞愤,又像是被晁焱触动心神的羞涩。

“表妹放心。”晁焱回身一笑,“孤都懂。”

待再看不见晁焱与太子随侍的影子,区云渺立刻回复到面无表情,隐有郁色,只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十全十美的法子,长叹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对上一动不动的沈睿,小声唤道:“兄长?”

她这才发现,沈睿从晁焱出言讥讽起,便再没说过一句话,一直保持着垂头躬身的姿势。区云渺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还有几分担忧。

“兄长?”

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沈睿眼神有一瞬恍惚,又聚焦区云渺的脸上,深沉得让区云渺也无法辨清其中思绪。

就这么盯了半晌,忽的他似又被什么惊了一下,踉跄着后退数步,连道别的话也没说,转身上马,挥鞭狂奔而去。

一个两个都走了,吴氏踱到区云渺身边,担忧道:“姑娘,沈公子不是误会了吧?”

“无妨,到时解释几句就行了,”区云渺揉着太阳穴,满心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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